第二届小说创作月 镜面城市 第一章 韩洋篇上

中栩大厦，23层05号办公室，拓实劳务介绍中心

“你怎么又来了？”一位乍一看很像日本人的中年人躺坐在一张略显破旧的黑色老板椅上，他身前是一张与座椅的格调十分不相符的棕色办公桌，桌子表层明显的互相交错的划痕，像极了经历了无情岁月的老人的脸。

为什么说这位中年人很像日本人？您瞧他鼻子上挂着的那一副金高调的丝眼镜，估计只有民国时期才有的卖吧？一对三角眼透漏着他慵懒的性格，嘴上的那一撇狡黠的八字胡，很配他消瘦的脸庞。

“好久不见了，来看看你。”在他的对面坐着另一位中年人，体格是他的两倍，足以把他整个吞掉。

"你别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金丝眼镜一阵不耐，但口气却丝毫没有不快，倒像是一句老朋友间调侃的话。"

我说许志国啊，你说你名字老土也就罢了，做事怎么也是呢，五六年了，你干脆去出家算了么，你个老顽固。"

"好吧，张国强张主任，这些话你每次都会说，不厌烦么？"叫许志国的中年人语气没有任何波澜，那一双本就没有多少色彩的眼镜，透漏出只有濒死的老人才能读出来的沧桑。

“你说我不帮你？你说你前前后后往我这送了多少人？我哪次没接受？”

“也包括这次么？”

张国强瞬间没了脾气，叹了口气，又惫懒地靠着已经磨出内线的椅背，他心里明白，面前这个人，做出的决定根本无法改变，就算他是错的，也会让人心甘情愿地去帮他达成那个错误，任何尖锐的语言在他面前，都会变得瘫软无力。

“我这里是劳务介绍所，来人我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你前前后后往我这里送了十几个人，没有一个通过考验的，你以为我们这是收容所啊？我们很正规的，比飞行员还严格呢！”

“总会遇到一个的。”

“我真是服了你了，就算现在外边那个通过了，我也跟你说了很多遍，上边也不会同意你的申请的！没有这样的先例！”张国强情绪有些激动地说。

“会有办法的。”

张国强翻了翻白眼，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墙壁上古老的钟，似乎也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平静，指针也走的轻手轻脚的。 这个摆设很落后甚至可以说很落魄的房间，在这个很现代的足足有58层的中栩大厦里面，真的是格格不入，屋内屋外虽然隔着一道门，确是两个世界，除了落地窗跟大厦是统一的除外。说这个大厦的设计者是一个后起之秀，很年轻的设计师，这所大厦要建成58层，也是他自己提议的，因为他的母亲那年正好58岁，而这是他自己独立设计的第一个高楼。

“明惠还不知道么。”张国强突然问。

“也许知道了吧。”许志国似乎不愿多说。

“算了，你让外边的小伙子进来吧。”

外边的小伙子，指的大概就是我吧，他们在屋里的对话我当然不可能听得见，现在的门，隔音似乎都做的非常好，当然，我也并不想听他们说什么，让我怎么样都行，就算要把我卖到南非做一位黑老富婆的丈夫也可以，我的命估计也卖不了什么好的价钱。

那个刚认识几天的大叔说要给我找一份工作，把我带到这里来，也好，我答应的很痛快，他当时还错愣一下，估计他已经把要劝服我的话背的滚瓜烂熟了，只可惜一句没用上吧。

但是他是谁呢？难道是父亲以前的朋友么？他是这么自称的，可是我父亲那种人会认识这种层次的人么？单看他的气度就知道应该是政府的领导或者是企业的高干，可他对我家的情况又很是熟悉，就算不是熟人，也应该不陌生，不过我倒是从未见过他。

透过电梯旁边的窗户，能够看见浔汐市的部分市貌，不是特别繁华，却也并不萧条，楼下的那条街道应该是堵车了，打开窗户能隐约听见司机焦急的喇叭声。远处能看见蔚蓝色的海洋，广阔无边，让人向往，不愧是海滨城市，站在哪里都能闻见新鲜的海风，我之前来过几次浔汐的海边沙滩，在那里看的到的海水很浑浊，但那也挡不住游客下海洗海澡的决心，人越多，水越浑，完全不是现在看到的样子，我当时完全不理解那些人的心理，但后来有人跟我说，其实每个人生下来，都是肮脏的，只不过长大之后，有人洗干净了，有人会穿衣服，有人不会或者不愿意穿而已。既然如此，哪里脏不脏，又有什么关系呢？远远地看着，就好，有些东西，真的是产生了距离，才会变得美好，越是接近，越是失望。

“我经常出差，各个城市之间流转，但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这里。”许志国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旁边。

“为什么？许叔？”

“我也不知道，可能这里有老朋友，也并不吵闹，有山，有海，如果一个人快离开了这个世界，最后的时光大概就想在这里度过吧？

“最后的时光，不是都应该留在最熟悉的地方么。”

有些人也许不愿意......你去过海边吧？看着大海，会不会觉得世界很渺小，自己很伟大？”

“许叔，你没说反么？”

“呵呵，我每天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我自己都听不懂的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们进去吧。”

你的话我又何尝不是听不懂呢？我心想。

“我以前从未听我父亲说起过您，也从未见过您。”

“刚见面的时候你已经问过我一次了。”

我转过头注视着他心事重重的眼睛，就像第一次见他那样，想读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

“虽然与你父亲母亲接触的时间很短，但我知道，他并不是你，以及其他人想象的那种人，我欠他的，希望有一天能还给他，至于那肇事逃逸的司机，你放心，江州警方会抓住的，我也会尽我所能。”

“我并不关心这个。”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了，张主任等急了，我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