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悲伤的人,三岛由纪夫,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走上舞台,期待着观众会流泪,可是相反,他们会爆发出阵阵笑声。」
《鲜花盛开的森林》是三岛由纪夫16岁写就,是其处女作。很奇怪,他的其他散文、小说都可在网上查得,唯独这一篇不可。
这一个修饰语多于情节的故事,零零碎碎讲了三件关联不大的事:
一、「我」的先祖熙明夫人的日记中,记载了一段模糊绰约的「神迹」之事。她在夏季的中午外出散步,在一片树林中看见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几经艰难,方才看清似乎是个披着乌亮长发的女子,女子胸前坠着一个更加耀眼的东西,原来是十字架。从那天起,熙明夫人成为教徒。
二、平安朝时期,「我」的一位远祖的情人,是一位宫中女官。那女子与她的幼年相好,一个比丘,在一个月明之夜出逃私奔。在男人的家乡纪伊,女子对大海感到深深恐惧,至于战栗,彻夜不眠。
三、「我」祖母的一位姨母,年轻时则对大海怀有炽热的向往,直至年老,依旧对大海怀有深沉遐思。
这是我觉得三岛最难读的一篇「小说」,语言晦涩是原因之一。但他之后的文字作品风格却不是如此艰涩,而是明快白话得不得了(要我说,三岛《鲜花盛开的森林》与其他作品的语言风格之区别,就如同方文山所填歌词《东风破》与《甜甜的》之区别)。
自然,语言风格改变,与他所在的时代剧变大有联系。三岛文学,可以以二战为界,划分为前后两期。《鲜花》是二战前的作品,那时的他一度以日本古典文学为效仿对象,认为古典是至高无尚。二战来临,从前一切崇尚的,都在崩坏,崩坏,对诺奖渴望非常的三岛,苦练英语,四处用英语演讲,遣词造句风格也是越来越接近西方了。在三岛前期作品中,有一篇《志贺寺上人之恋》甚为我爱,大有《方丈记》、《徒然草》风貌。他后来的西方倾向渐渐加重,至于写出了《幸福号起航》这一类效仿法国文学风格的小说。
说回我认为《鲜花》不好读的原因,原因之二在于情节铺陈不足,似不是为写小说而作,而专为宣告其美学宗旨而写。如果是为情节观,《鲜花盛开的森林》的情节张力明显不能满足阅读需要,简单索然,冲突尚不饱满,交待不清楚。读的人如果一不小心陷入了他繁杂的描写之中,很有可能连情节写的是什么内容都看不明白。
三岛之后写的很多小说,自然都越来越成熟,在我看来,在情节架构上都远比《鲜花盛开的森林》好。不过他的小说常有的一个情况是,前文铺陈部分写得太多,冗长繁杂,可是结局仓促,突兀异常。
这一点在《镜子之家》就有体现。拳手峻吉有着强大的自信,他的信心就是:「我是强大的。」而这有赖于他的身体不受损伤。经过了漫长的故事情节,在这本有点厚的书即将翻完的时候,峻吉在与小流氓的一次偶然冲突中负伤,从此完全丧失了生存的根据。成为一名右翼分子,为自己曾经极度不相信的政治理念而奋斗(神转折……)。
总的说来,我认为,《鲜花》不是三岛很好的作品,但它是三岛文学走向的预兆。在《鲜花》中他多处提及,「我」的家族与大海有很深渊源。这一点,大海意象,在他后来的《丰饶之海》系列中提及更多。
三岛文学的特点,用他的话「我心之所向是死亡、黑夜和鲜血」足可以概括之。用一串模糊华美的字眼大致可概括之,诸如神秘、唯美、嗜血、颓废之类。越是难解的谜题,越有繁多答案,后来者要做出一堆夹杂繁丽字眼的阐释,自然不难,可是意义不大。我不想那样做。因此,算来也只能细抚文本,推测他的心事。
其实他的心事在他十六岁写下的一首诗已经表明。
伫立窗前
我期待每一个夜晚
期待奇异的事情会发生
我张看邪恶的预兆
一张沙暴,汹涌于街道
一道彩虹,悬悬于夜空
(节选自《凶事》
蒙田的散文有这样一句「一个人终其一生不懈辛劳,就是为了打造死亡之屋。」我们中的很多人,是碌碌一生,临死才知道自己的死亡之屋是何种模样;而他是一早便在着手安排自己死亡之屋的样式,坚持一定要在里面躺着等死。究竟孰是孰非?我自是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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