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老丁头死了。
他无儿无女,无牵无挂,一间破房子也在大火里几乎化为灰烬。
老人和妇女们远远看着,指指点点,都说老丁头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好端端的就摊上这事呢。
有的说怕是晚上自己烤火烧的吧,有的说是家里那跟破电线漏电了吧,有的说怕是什么仇家来寻仇的吧。
说完自己也嗤嗤笑了,是啊,老丁头这么个孤老头子,有什么仇家啊。
几场雨下过,老丁头破落焦黑的房子像个落寞的怪兽,孤零零地蹲伏在村子里。
关于老丁头,也几乎没人再提起。
警察来房子里翻翻看看了几天,也没有再来过。
一个人,好像春天落下的雨水,很快便消逝了。
德顺叔这几天总是在老丁头的破房子周围转悠,说起来他也和老丁头一起下过棋,喝过酒,蹲过墙根儿。
老丁头刚死的那几天,他也有些伤心,这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了也没了。
不过眼下,他倒想起了另一件事。
家里的老二在城里找了个媳妇儿,说是附近乡里的,两个人一起在工厂里打工,跟家里商量着过年能把婚事办了不。
德顺叔早年也是个瓦工,天天出门忙活,也不能说手里一点闲钱没有。这几年老了干不动了,不过偶尔出门帮把手,钱凑合凑合倒也能办成婚事,可这盖房子到哪找宅基地去。
满村里虽然都剩下些老人孩子和妇女,可是这房子都还在,都紧紧攥手心里,跟宝贝似的。满村里盖的密密麻麻的连开个车进来都感觉像进了迷宫。
虽然老丁头这走得不明不白,可这块地。
德顺叔用步子量量,这盖上上下五间的两层小楼,还能拉上个院子,地方是妥妥的够了。可这怎么才能跟村里要上这块地呢,这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他正想着,却发现围着这块地转悠的人还不止他一个。
那个身影瘦瘦小小的,头发有些蓬乱,身上的衣服洗得干净却有几处明显刚刚蹭上的灰土。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焦黑的破房子,似乎在想些什么。
是笑笑啊,德顺叔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孩子也是够可怜的,生下来的时候又好看又聪明,可不知道三岁上吃了什么药,脑子就不大好使了。父母没办法,又生了两个孩子,带着孩子一起出门打工了。把有些痴傻的笑笑留在村里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
笑笑也不哭,也不闹,也不笑,就是每天在村里四处转悠。
奶奶年纪大了,也跟不上她,只能每天晚上在村头喊到村尾,叫笑笑回家吃饭睡觉。领着抹了一天像脏猴儿一般的孩子回家洗洗唰唰。
这一转眼,这孩子也得十六七岁了吧。这一年,也见不上父母一次。
德顺叔看着笑笑,心头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他摸了摸口袋里,刚在村头给大孙子买的棒棒糖还静静躺在里面。
他笑着招呼笑笑:‘笑笑,来,爷爷给你糖吃。’
说着,把口袋里花花绿绿的棒棒糖拿出来晃了晃。
笑笑朝他望去,眼睛里忽然亮了起来,朝他走过来。
笑笑站在他面前,忽然停住了,怯怯地望着他。
德顺叔看了看孩子瘦瘦的小脸,更有些难过,想着孩子可能是有些害怕。
毕竟痴傻的孩子,每天在村里都是被那些孩子欺负来欺负去。
他笑着想拉笑笑的手,却发现笑笑的手忽然背到了背后。眼睛,却还直勾勾地看着他手里的糖。
“别怕,笑笑,爷爷给你糖吃。”德顺叔轻轻地说,把糖又往她的面前递了递。
笑笑看了看他,眼睛里空洞得有些骇人。
她突然拽起德顺叔的手就往那烧得焦黑的房子里闯。
德顺叔吓了一跳,却被孩子紧紧抓住,踉踉跄跄被拉近了只剩下半个房顶的小房。
笑笑一下子松开他的手,从他的手中抢过棒棒糖,撕下包装放在自己的嘴里。
德顺叔气还没喘匀,女孩忽然又拉过他的手将他的手拉进了自己的衣襟。
老人忽然感觉自己的手碰触到了一朵娇艳的花朵,那温润的小包和微微的凸起像一块火炭一下子灼烧到了他。
他吓得飞快挣脱了女孩的手。
女孩子也吓了一跳,赶忙从口中拿出了棒棒糖,又送回到他面前。
德顺叔觉得心好像被扎了一下。
笑笑直直看着他,忽然说了句:“摸摸,糖。”
村里召集了些人开会,派出所来了几个警察说经过调查,老丁头的死纯属意外,希望大家注意防火,注意安全,不要听信谣言。
德顺叔倚在墙角,没注意都说了些什么。
散会以后,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走过笑笑家门口。
笑笑的奶奶一个人坐在门口,哧哧地洗着衣服。
“三嫂子”,他笑着招呼笑笑的奶奶。
“德顺啊,从哪儿来。”老人抬起头跟他说话,满脸的皱纹映在阳光下,一根根特别清晰。
“刚开会辟谣,说老丁头是自己死的,跟别人没关系。让咱们都注意防火。”
老人的眼睛好像被光刺了一下,微微眯了眯。
又低头开始搓起衣服来,说:“人死了也好,咱们也是快该入土的人了,是不是,德顺。”
德顺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他也眯了眯眼睛往远处看了看。
那间焦黑的房子还扎眼地伏在村子中间,德顺叔却一点也不想要那块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