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英雄帖

  龙山其实并不大,在西南高原的巍峨群山中,只能算是个小山包。

  一百五十年前,有龙姓家族从中州京都迁徙而来,见此地山灵水秀、有龙腾之势,视为大吉。就倚着地势建下了几十间石屋,自成一个小小村落,龙山因此得名。

  据说第一代家主,本是当朝皇帝陛下身边、统领御林军的龙头大将,只因性格太直,得罪了权贵,迫不得已辞去官职,举家迁移到远离中土的山野间避祸。

  一百多年下来,龙家子女与当地原住民多有联姻,龙山中别姓逐渐增多。

  龙家历任家主倒也没有任何看不起野外之民的意思,凡有龙家与当地村民联姻而来的后代,皆授文教字,也传以武道。

  刚才山脚下突兀出现的一群青壮男子,就都是龙山子弟。

  当今世道纷乱,神州之地军阀割据,天下一十九州,大大小小的军阀总有二三十家。

  这些军阀名义上虽奉中州政府为主,实际皆自立为王,关起门便是一个国中之国。

  局势糜烂若此,龙山所处的三不管地带,更是成了草莽山贼的老窟一般。

  唯有龙山脚下勉强算得一片净土,因为一百多年来,龙山历任山主都瑾守着祖先规矩:龙庄门前,三里之内,作奸犯科者杀无赦!

  世道不靖,自然有凶恶之辈或自恃兵器犀利、或自恃手段高强,偏不信这个邪。

  譬如十七年前,曾击溃过两千官兵围剿的悍匪、横行金郑两州的“火云十三魔”,就自诩兵强马壮,公然来到龙山脚下宣战,意欲拔掉这颗西南匪道眼中的钉子。

  此役龙山子弟悉数出动,时任山主龙啸天更是一人一刀,独自斩杀了十三魔头中的十一人!

  自“火云十三魔”以下,五百悍匪尽皆授首,消息一出,可谓震惊四野!

  从此龙山威名响彻金州,方圆百里之内,“盘龙令”所到之处,宵小退避、群邪战栗!

  龙起云推门走进院子的时候,院里有个精赤着上身的壮年男子正在劈材。

  可是他用的却不是斧头,而是手掌!

  他右手取过一根粗如手臂的断木,左手顺势劈下,木材便无声无息分为两半。

  肉掌劈硬柴,便如利斧开朽木,此人掌力之强,委实恐怖!

  “回来了!”中年男子抬头看见进门的龙起云,线条刚硬的脸上扯出一丝笑意,随即继续低头劈柴。

  龙起云随口应了一声,站在原地向屋里张望。

  劈柴男子突然再次抬头,看看他手中的刀,两道浓眉已皱了起来:“你身上有杀机未散!”

  “有人在山脚下出手,而且下手极狠,所以动了杀心。”龙起云解释道。

  随后走到男子身边蹲了下去,脸色有些无奈:“估计又要被姐姐教训一番。”

  男子莞尔一笑:“爱莫能助,自求多福!”

  一个小时之后……

  “吃饭!”龙月华轻轻一拍桌子,这是发火的预兆。

  龙起云缩缩脖子,硬起头皮走了过去,神态有点像被抓现行的小蟊贼。

  龙月华冷冷一笑,想起弟弟刚刚在山脚下做的好事,好不容易压住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她双手霍然一伸,金州道上威名赫赫的龙山之主,竟然不敢躲避,轻易就被她扭住了耳朵。

  “姐姐息怒,轻点轻点,耳朵疼……”龙起云龇牙咧嘴。

  “跟你说了多少遍,世道乱,不要逞英雄,功夫练得再好,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龙月华雌威凛凛,龙起云战战兢兢,旁边的姐夫风破浪有心劝解却无能为力,他一身硬功再强,在老婆面前也只能化为绕指柔。

  这一幕如果让不了解内情的人看见,只怕会惊得连下巴都掉到地上。

  谁能想象得到此刻正在大发雌威的龙月华,其实半点武艺也无?

  可是在名满金州的龙起云和风破浪眼中,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委实比天下最凶悍的魔头还要可怕十倍!

  十七年前与“火云十三魔”的一场硬战,龙啸天终究还是受了伤,被十三魔头中以毒闻名的大魔头临死反扑,腋下中了一镖。

  而那支镖上,抹了号称天下第三奇毒的“噬心散”!

  龙啸天一身玄功纵然惊人,奈何“噬心散”的毒性实在太强,虽被他运功逼出大半,残毒却已深入骨髓,解无可解,于六年后撒手西去。

  其时龙起云年幼,母亲更是在生他时难产而死,是龙月华既当姐又当妈,辛苦将他抚养成人。

  所以姐姐要扭他的耳朵,龙起云怎么敢躲?

  而风破浪从跟着师傅学艺开始,美丽火辣的龙月华就是他心中的女神,升级为老婆之后,更是不敢稍有忤逆。

  龙月华狠狠将龙起云耳朵蹂躏一番,心头火气才算稍泄,放开手后兀自俏脸生寒,气鼓鼓地坐在饭桌边瞪着他。

  龙起云肚中饥饿,但是老姐积威之下又不敢举筷,强笑一声:“姐姐不要生气,龙山脚下不得作案是古训,我身为山主不能不管!”

  龙月华杏眼圆睁:“管就管,把人赶跑就是,为何又要杀人?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功夫再好,被刀砍到了也要流血,被子弹打中了更会要命......万一被治安局抓到,更是犯法的大事!”

  龙起云失笑:“怎么可能?再说治安局那群混日子的老爷......”

  一句话没说完,眼光瞥见姐姐神态不对,急忙改口:“错了错了,姐姐息怒!”

  风破浪总算找到一次帮腔的机会,干笑道:“不怪兄弟,匪人行凶......”

  “你闭嘴!”龙月华娇声呵斥,风破浪顿时住口。

  “我知道这是祖训,也是你份内之事!只是想起父亲的死因,至今心有余悸......”

  龙月华叹口气,眼角已是带了一丝泪光,“十七年前的事情,想起来犹在眼前!当时山下来了好多恶人,父亲拿起刀就出门。我苦劝不住,提心吊胆地等到他回来,身上却到处是血......”

  她亮晶晶的眸子扫过正襟危坐的弟弟,低声道:“祖训虽然不可违,但在我心中,亲人的安危远比祖训重要!我知道你的内心,其实不甘于一辈子困守在这穷山孤村之中,总想着去出人头地一番......男儿志向远大是好事,我不拦着!只是希望你今后能牢牢记住这番话,莫让家里人太过担心!”

  一时饭罢,龙月华收拾碗筷自去洗刷,龙、风二人对望一眼,走到了院中老树下坐定。

  “确定要出山?”风破浪问。

  “确定!”龙起云抬眼望天,“世界如此之大,难道不该出去闯一闯么?”

  “那就去!”风破浪轻轻点头。

  “其实并不是我杀心重,”龙起云眼看浮云,淡淡道,“乱世之中若不行雷霆手段,龙山何以自保?”

  风破浪点头:“我懂,你没错!”

  “而且长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龙起云又道,“这里山高路远,困居一隅,为了龙山的后辈着想,就一定要走出去!”

  风破浪再次点头:“是!”

  龙起云不再说话,望着天空呆了半晌,心里有些发愁。

  走出去说起来简单,可是该怎么开始呢?

  以前父亲总是说江湖之大,可是这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该怎么走?

  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要不咱们干脆到宣城也开个安保局,那不就是专职跑江湖的吗?”

  “咳!”风破浪一口唾沫卡在嗓子,差点没把自己呛死,摇头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开什么玩笑,以龙山在金州的名气,却跑去做这等营生,这不叫扬名立万,而是自甘堕落。

  风破浪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他微微扯动嘴角,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兄弟,看这个!”

  他拿在手中的是一张白色的纸帖,看起来又厚又硬。

  龙起云一把抢过,拿在手里竟然沉甸甸的,再看帖上一手楷字写得端端正正,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竟似用价格极贵的金粉写出来的。

  纸帖上当头就是三个大字:英雄帖!

  而内容更是文绉绉的,仿足了古文言:“敬启者:谷雨将至,英雄会开,天下群雄毕集,以争短长。伏愿龙山主君,大驾光临。某必扫榻以候,仰瞻山主之不世英姿--黑虎帮刀韫猛拜呈。”

  龙起云看着这张古里古怪的帖子,有些发呆:“不今不古,不伦不类,这位发帖的黑虎帮主刀韫猛,莫不是评书听多了?”

  风破浪忍住笑意:“听说花红足有两万,你去不去?”

  龙起云的眼睛顿时放出了光来:“两万?代币还是现洋?”

  “银洋!”

  “两万银洋?那必须去!前几天姐姐还在抱怨山里没有西药,孩子们得了伤风咳嗽都不肯好!”

  “谷雨将至,要去速去!”风破浪举手示意一下,“举办地在千仞山,两百里,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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