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第157天】你可知道，你改变了我(116)

要知道阴历十一月到十二月，是北京一年中历来最冷的天气儿。如果不下雪，空气会异常干燥，女孩子的头发噼里啪啦地闪着静电，着实是一件让人恼火的事儿。九儿不知不觉地发现，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到肩上，她突然有些不习惯了。

王旭的司机梁师傅，把母女俩送到北京饭店往西的地方，九儿推了轮椅，但妈妈坚决说不用。九儿就陪着妈妈开始慢慢步行到了在天安门广场。她们沿着长安街北侧，慢慢从广场东，走到广场西，又到中南海新华门前看了挎着枪的笔直笔直的警卫士兵，再从地下通道来到长安街南侧，母亲看着宽阔的广场，雄伟的人民大会堂，心中一片豁朗。广场上人并不多，空气清冷，反而让九儿的妈妈感到习惯。她跟九儿说，年轻时，看到单位里有人来北京，带回去一张天安门前的照片，简直羡慕得要死。就想着，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啥时候能去天安门，也照那么一张照片。人站在大大的广场地砖上，背后是高大的天安门城楼，那感觉真是又羡慕又嫉妒。

九儿用自己的手机和相机，嘁哩喀喳为母亲照了好多好多的照片。但每次对焦母亲的脸，她的心都会或轻或重地颤一下。镜头里的妈妈，瘦弱至极，又无助至极，一张本来离苍老还很远的脸上，眼窝深陷。母亲极力做出微笑的表情。九儿隔着镜头，胸中憋着一腔不舍，无处发泄。有好几次，九儿的眼泪在北风里滚落，她用戴着手套的食指在眼角偷偷一擦，转头又是一脸悦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母亲眼中，究竟被看穿了表演，还是被视作一切正常。总之，当她给母亲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拍完照，九儿就发现妈妈脸色愈加不好了，体力也明显不支，她听得到母亲喘气声像从肺里直接呼出来一样吃力。尽管她自己说不累，九儿还是决定先回去，并使劲儿劝妈妈坐上轮椅。

午后的冬阳，勉强和煦了一些，她纠结着跟母亲沿原路往回走。她用围巾把妈妈裹得十分严实，希望别让风吹到她的脸。九儿记得梁师傅告诉她车就停在北京饭店，所以快到金街时，给梁师傅打了个电话，想请他一起吃个午饭。老梁回道：“嘿，这都快两点了，我早吃完午饭了。你们赶紧吃点东西吧，我等你们完事儿给我电话。”

“妈，往前走就是王府井步行街了，我推你看看，咱们找个饭店吃点东西，你想吃点啥？这有北京的全聚德，东来顺，也有一些特色西餐。”

“哦，王府井啊，你推我看看吧。我其实也没太走多少路，就感觉气不够用。现在好多了，可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就想喝点粥，热乎点的就行。”

九儿心里明白，妈妈只能吃得下稀粥，因为在武汉那几天，她发现妈妈几乎每顿饭后，都会多少吐掉一些。她无法替代母亲承受这份痛苦，却以母女连心的通灵之感，完全知晓那是怎样的感受。只要一想到妈妈承受这份煎熬竟无药可医，九儿心中就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愧疚。她觉得如果自己早有些出息，能挣更多的钱，就能帮助妈妈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就诊；如果自己多关心关心家里，也许母亲就能更早查出病症，而不会错过手术的时机；如果母亲对她像对弟弟一样，也许她会毕业后决定留在湖北……

可是，这一切的报应还是来了，对母亲，对九儿，都是一场天灾。九儿的童年里，妈妈是偏心的，是不爱她的，是把女儿交给外婆妈妈养的。所以对成年后的九儿，这份缺失在她心中早已变异成一个黑洞。她的潜意识里，一直想自己努力做出些成就，给母亲和弟弟看看，甚至她是要把这个洞对自己的伤害变成另一种报复，扔回给母亲。她的可怕的计划，还没开始，就破灭了。她还没时间责怪，就更加痛苦地发现自己是如此爱妈妈，而且完全没有爱够，她发现她想给妈妈的还有好多好多。她瞬间领会了母亲的不易，因为她回忆起每个冬天，妈妈为她准备腊鱼的场景，家里只有九儿一个人爱吃这一口；她回忆起弟弟上学时不听话，母亲总是说一句，让你姐来收拾你；她又想起他们一家自从爷爷奶奶走后，母亲就格外偏向自己，可那时她已经要上大学了。

九儿推着妈妈，走进王府井步行街，这条街道两旁，开满了百年老字号。九儿给母亲介绍着，这是内联升、这是瑞蚨祥、这是中国照相馆……也许气温上升了一些的缘故，街上似乎多了好多中外游客，都逛的饶有兴致。九儿却在轮椅的推手后，悄悄抽泣着。她一想到此刻也许将是与母亲一起的最后时光，便望着妈妈的后背发呆，默默淌泪，两个脸颊被风吹得冰冷通红。

“妈，咱们今天还有个任务。今天是你生日，我想给你买对儿耳环。”九儿从昨晚就开始想这个生日礼物了，突然想起，母亲在不同场合，不自觉地提过好几次，说她小姨有对儿金耳坠子很好看。可九儿至今也完全想不来，那是一对儿什么样的耳坠子。不管怎样吧，就是耳坠儿了，妈妈一定喜欢。

“我又没个戴的机会，买耳环干啥。”

“耳环有啥机会不机会的，想戴就戴嘛，不然您的耳眼是干嘛用的？”

“嗨，咱们家乡女孩子从小就扎耳眼了，都戴外婆给的银耳圈。我的银耳圈还等着给我外孙女呢！”说到外孙女儿，九儿妈妈突然没了声音，好久，才又道：“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分见着外孙女了。”

“有，只要你好好听话，配合医生治疗，怎么就不能好了，现在医学发达得很，咱赶上好时候了，一定得坚强些。你没听过病人一大部分都是被吓过去的。”

“嗯，是，咱那刘大夫跟我说，现在好药也多了，有好几个患者已经好几年了，也没再恶化。妈还是有身体底子的。年轻时候干活儿多，能扛得住。这一趟来北京，心情又好，妈没那么娇气。”

九儿听母亲说这番话，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也似乎宽慰了一些。尽管她的理性清楚地知道，什么也不会改变，可还是像所有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年轻人一样，会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期待那渺茫的奇迹。

……

未完待续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15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