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

  因为工作调动,海棠搬到了这个远离市中心的城乡结合部,一片破旧的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楼半腰处斑驳的红色油漆勉强能让人认出名字:建国楼。海棠不自觉地皱皱眉,拉着行李箱走了进去。

邻居们都是挺和蔼的人,海棠最先熟悉的是小区存车处大姨一家,海棠喊她廖姨。廖姨一家四世同堂住在这里,上面的老母亲刚过完百岁大寿。

海棠见过廖姨的老母亲,天气好的时候她偶尔会在存车处门前的槐树下坐着,裹着厚厚的毛毯。老太太一头银发,脸上的皱纹里都是颜色深浅不一的老年斑,两腮瘦的只剩下两层皮了,深深地嘬进去。不过精神头却很好,看着小区里来往的人,干瘪的嘴唇总是嗫嚅着什么。说实话,海棠看见她就有点莫名的害怕,好在也不常碰见。

海棠有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编各种花样的辫子。每次去存车处的时候廖姨都会往她的方向看,还不会一直盯着,总是时不时瞟一眼那种。次数多了,海棠就察觉了。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这是因为自己新搬来的,她警惕一点也是正常。到后来才发现,原来廖姨盯着的,是她的头发。

住了大半年,又一次去存车处的时候,海棠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烧香的味道。上了年纪的人一般都喜欢拜神拜佛的,这倒是不足为奇。廖姨在屋子里看到海棠来了,走了出来,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海棠有点不自然,还是礼貌的和她打招呼。廖姨的嗓音里透着熬夜后的嘶哑,刚张嘴眼圈就红了。

原来是廖姨的老母亲心脏衰竭日渐严重,怕是熬不过这个坎了。海棠宽慰了她几句,毕竟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老太太活到了期颐之年,子孙绕膝也已是尽享了天伦之乐,即便走了也没有遗憾了。

廖姨一把拉住海棠的手说,我有个不情之请可以吗?海棠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廖姨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告诉她,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喜欢留长发,上了年纪之后不方便打理就剪掉了。见过海棠一面之后就念念不忘,因为她的头发和自己年轻时候留的长发一样油光水滑。这次眼看着要不行了,就希望临走之前能看看她的头发就知足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海棠同意了。

廖姨千恩万谢,转身打开门,请海棠进去。

屋里的烧香味更浓了,通往里面套间的门帘缝隙里飘出丝丝淡蓝色的薄烟,廖姨掀开门帘,一股沉暮老人特有的味道扑了出来,海棠突然有点后悔进来,不过都到这了也不好反悔,她只好定了定心,迈步进了房间。

屋里有些昏暗,所有的光亮都在自于墙角供奉神龛的两盏灯,灯前供着几盘糕点水果和一炉香。红色的光幽幽的笼罩着这间不大的屋子,显得有些恐怖。廖姨把躺在床上的老母亲搀起来半靠在床头,又在背后塞了两个垫子让她更舒服些。老太太费力抬起眼皮看到海棠怯怯的站在门口,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有了精神头。廖姨把海棠拉过来让他坐在床边,轻轻地在老母亲耳边说,姑娘心好,知道您喜欢她,这不是立马就来看看您了么。海棠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讪讪地笑笑。老太太的嘴皮动了动没出声音,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廖姨问海棠,能不能背过身让老母亲摸摸头发?

这个要求提得让海棠有点措手不及,虽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让一个快死的人摸自己的头发,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可是眼下好像不答应有点不近人情,毕竟老太太快不行了嘛,再看看廖姨期待的眼神,海棠一咬牙,反正就摸摸头发又少不了一块肉,就给摸吧,转过身把头发撩起来放到了廖姨母亲形同枯槁的手上。

海棠能感觉到一双手沿着自己的头发捎一点一点的向上抚摸,她甚至能听到手掌摩擦头发的声音,沙沙的,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耳朵。这短短的几秒钟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站起身离开时才发现自己后背都冒了汗。

“您好好养病,改天我再来看您”

出来后,廖姨塞了一个红包到她手上:“谢谢你,收下吧,取个吉利”。几番推辞,海棠把红包装进口袋离开了。

几天后,小区门口出了车祸,海棠被撞死了。听说是生病了精神头不太好,过马路没看灯。围观的人唏嘘不已,年纪轻轻的就这么香消玉殒,实在可惜。

廖姨拿着那缕偷偷剪下来的长发放在神龛前点燃,双手合十念道:白仙在上,钱寿两清,人间地府,勿扰清明。

上完香,又该给老母亲准备一百零一岁大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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