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原创】姑苏城,寒山窗(壹)

姑苏是青楼里,人们眼中下贱的倌儿。


我们戏楼和万花楼近的很,中间的排场,是一条萧索破落的巷。与两边的繁华不同,那是个积满尘埃无人在意的角落。盛世如波涛逝过,却泛不起一毫波澜。

戏楼大門向南开,妓院大門向北开。人多人杂,不管冬夏。

没有事的时候,我就躲在二楼那块由破旧拆下的老红木牌匾后面的空隙里,吃着冬天里别人剩下的,连狗都不捡,有的发了霉被冻得生硬,扔在地上甚至能凿出坑的馒头。六岁那年,娘负担不起,因她说要去人家里做长工,画了十字契把我卖给了师傅。一流高台二流吹。照师傅的慰藉人看,那也是九流中的一流。是光宗耀祖的行当。

我当然知道那算什么行当,无非耗干了自己的眼泪来绎戏里人家的生离死别。无非是红尘里的繁琐破烂儿事,有人愿意看有人愿意演罢了。人们记得的是台上自刎的坦荡的虞姬,又不是台下洗了妆卸了饰素白素白一张脸的自己。我曾想,死了就是死了,收得节哀顺变,却不知道生的分离远远更痛。痛到无力相思罢了。

那块老牌匾后面是一扇窗。一张草铺,平时我就睡在那儿,尚可称之为“床。”

窗的外头,是另一扇窗,看着并不等同的高高在上,实则又是一样的低俗不堪的“繁华。”隔了一条巷。

头一次见到姑苏,他在万花楼临窗的地方,看着我揣这馒头躲在那里吃相狼狈的样子,他笑了,美得惊艳。“喂,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像吹出的箫一样好听,惊的窗台上的几只麻雀,飞走了。漫寂的阳光下,跌落了几粒尘埃,抓不住,清不尽。

“寒山”我嚅道,把刚啃了两口的馒头惺惺的揣进怀里。

“寒山...挺好听的。我闷得很,以后,你多来陪我说说话吧。”他又说到,我抬眼打量了一下他那头的房间,金端端的书台,四周的墙上挂着诡丽的俗套壁画。那是让人艳羡的金色。而我这边,是冰凉的土墙。

“喂,别再看了。”他笑了笑,眉角沾了些苦涩“都是假的。”

我突然明白了师傅常说的不华和不实之华的那种东西罢了。就是如此吧。“男人是要顶天立地的。”我又想起师傅经久不衰的名言,我明白他怎么想,伶人不配提起真名本姓。但人不能忘本。顶天立地?顶天立地。可姑苏呢?他如愿这种,在天地间的角落里做些空空如也的缠绵...我摇摇头。又能怎样,受人驱使早成了习惯,像那浮萍,那么卑微。

“怎么了?你不愿来陪我?”他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惊醒,怀里揣着的馒头一激灵就掉了下去,在土泥地上轱辘了一个圈,沾满了灰尘,不能吃了。我抬眼看他“没...”不知道为什么,没由来的怕涩在心头,一瞬失了魂魄。

“我,我要去练曲儿了。”我慌忙关上窗户,老久的梨木发出吱呀的响声,关上了一丝落寞。却没能关上我胸膛里那扇孤独的窗。我与他,都似那浮萍,飘飘荡荡在渺茫人世。轴痕就从那天开始,我们本该互相错过的命线仿佛搭错了一根弦。我与他,只隔了一条巷,隔了两扇窗。

就这样熟络了起来。

每次我推开窗,他都坐在窗边倚着写着什么东西,有时颦眉,有时挂笑。到痴迷时你便唤他他也听不见。我诧异,却也不愿去扰他这份来之不易的清净。于是,在多少个夜晚,我一边打量他,一边捶着扎了一天马步的腿。时光在静谧中流淌,月夜守着解语花香,随着相惜暗暗浮动。后来我才知道,他喜欢写诗,喜欢对着世间万物愁踌。只有风声的夜晚,两栋楼只亮着两盏烛光,暖了半弯月亮。

他文采真好,像一朵不染尘世的水仙,开在姹紫嫣红的野花堆里。没有人懂他的诗,更没有人懂他的心。

“长生路漫漫,红尘情埃散。”

他没由来的说了一句,和我独处时他便没了对他人的那份谄媚。那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清郁之气,混着满房的风尘香味,到底还是青楼里的人。“清,清什么?”我发这疑问,许是他上扬的尾音里让人迷醉,听得便模糊。

“情,方才说的,是情。”他倚在玄色的窗框上。谈这个粗俗的字眼,霭扼着这个令他蒙羞的字眼。金钱散尽,情缘两断。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夜我们谈了许久,似乎穿凿了两堵墙似的,就这样相识了几月。

师傅严戒,不让我们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令人费解,世俗硬要把人分出个三六九等。姑苏也出不去那多少人踏过的门槛。他说,那门槛,他只踏过三次。

一次进,一次逃,一次又被拖回去。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姑苏抬着那双微挑的瑞凤眼看我,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想出去看看。”随即他叹了口气,意味不明的叹息。我张了张口,会的,会的。但我终究像个哑巴一样什么也没回答。有什么东西骤然颤动了一下。他说,他相见我,是不必隔着屏障,面对面的见我。

可我与他一样,我怎能予他如此。

奈何,无可奈何。我又与他一样,都是下流的行当连姓名都不知道。我把想见他的想法告诉了师傅,换之是一场大发雷霆。

“那不过是青楼里挂牌儿的倌倌儿,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师傅唯一对我如此疾言令色。可我并不觉得错。戏子不也是浮夸的,不也是遭人唾弃的,不也是人前风光的 许是我想法有误。我切实也是个有感情的人。但这份感情,却藏在了我对所以人的宽借中。

“真没想到寒山师兄是那种...”

“卑劣无耻之人...竟然被那种人迷住了”

“听说了吗?那还是个男人...”

不几天,事儿便在一众师兄弟中传了开。师傅想以我为诫,我的辩解,到成了颠倒黑白。他们在意身份,也活在淤泥堆里,鄙弃着别人,相信自己是一朵清华的莲,诘责着与世俗背向而驰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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