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者的战士转化

这几天看不同文化的早期神话与仪式,读到纳瓦霍人,便找出吴宇森2000年拍摄的《风语者》来看,这部以二战时期美日在塞班岛的战争为背景,讲述由尼古拉斯·凯奇扮演的军官作为保镖,保护纳瓦霍族密码员本·亚兹的故事。《风语者》是典型的好莱坞早期战争片,完全的男人戏,纳瓦霍族的语言在二战时为美军通讯加密做出的杰出贡献,影片中对纳瓦霍人的细节刻画能让人更好的了解他们的神话和仪式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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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纳瓦霍青年,从普通牧羊人转变为战士,我们能从中惊奇的发现,在这样一种心态转变里,神话和仪式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对我们反思现代社会很有启发。纳瓦霍战士的转化过程很打动人,影片则起到了视觉辅助作用。在进入纳瓦霍的战士神话和仪式之前,先对这族印第安人在二战中用母语作战的事迹稍作介绍。

纳瓦霍人(Navaho,亦作Navajo)是美国印第安居民中人数最多的一支,20世纪晚期约有170,000人,散居于新墨西哥州西北部、亚利桑那州东北部及犹他州东南部,影片中本·亚兹便来自亚利桑那州,而著名旅游胜地“羚羊谷”便属于纳瓦霍人的领地。联想“羚羊谷”的气候、地形地貌,纳瓦霍人的生存条件是艰苦的,因此有史以来他们的宗教仪式中有大部分和祈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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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者”的来历


纳瓦霍语是没有文字又极复杂的语言,语法和发音都很怪异,以语调的强弱不同来表达语言内涵,同一个音用四种不同的声调就表达四种不同的意思。一个会讲纳瓦霍语的人曾说,纳瓦霍语的词汇十分生动,“一个词就可以让你的脑海中浮现出整幅画面。”《风语者》中,教官向入伍的纳瓦霍人展示坦克、战斗机的照片,让他们联想自然界中的事物。纳瓦霍语词汇中并不存在军事术语,纳瓦霍人便从自然界中寻求灵感,将450个常用的军事术语和原始的纳瓦霍词汇对应起来,例如“besh-lo”(铁鱼)意为“潜艇”,“dah-he-tih-hi”(蜂鸟)意为“战斗机”等等。另外,词汇间的差异会使被传送的信息稍稍改变原来的意思,而其中的细微差别,只有“风语者”们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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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纳瓦霍语保证通讯安全的主意是由在该地区进行传教的传教士儿子菲利普•约翰斯顿想到的,他是为数不多能流利使用纳瓦霍语的非纳瓦霍族人之一。约翰斯顿获悉美国军方正在寻求一种能抵御各种破译尝试的加密手段,纳瓦霍语可以在20秒内完成将一条3行长的信息加密、传输、再解密的全过程,而当时的其他装置则需要30分钟才能完成同样过程。纳瓦霍族密码号称日军永远无法破解的密码,因为海军陆战队的评估显示当时世界只有不超过28个非纳瓦霍人能熟练的使用这种语言,其中大部分是美国科学家以及常年和纳瓦霍人生活在一起的传教士,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人中没有一个是日本人。最开始,29名印第安纳瓦霍族人被征召入伍,美军将他们训练成专门的译电员,人称“风语者”。

纳瓦霍语密码曾被美军视为最高机密,在硫磺岛,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五师的情报官员霍华德•康纳(Howard Connor)称:“如果没有使用纳瓦霍语,海军陆战队永远无法攻克硫磺岛。”康纳手下的六名“风语者”在登岛前两天里保持24小时不间断的工作,总共收发了超过800条信息,无一出错。2001年7月26日,时任美国总统的布什,为沉默了半个多世纪的印第安“人体密码机”颁发了美国政府最高勋章——国会荣誉奖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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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瓦霍人的信仰仪式

《风语者》开头,本·亚兹在登上开往部队的巴士前,握着本族老人的手,老人用本族语言说了一段行前祈福的话;第一场战役后,本和同族人查理在暗夜中的树林中祈祷,查理在本的脸上抹上灰,让本战胜恐惧;尼古拉斯·凯奇扮演的乔在精神崩溃后被本扶到屋中躺下,本点燃一根香烟,让它冒出的烟气围绕在乔周围,最后他还把烟灰放入乔的手心;影片的最后,本回到部落,在山上为死去的乔做纪念仪式。这些细节都表现了纳瓦霍人的信仰体系和其中一部分仪式的细节。

语言学家萨丕尔说,“语言背后是有东西的,语言不能离开其而独立存在。”这“背后的东西”指的是文化,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和一个人以社会成员的身份所获得的其他一切习惯的总和。“风语者”们生活在气候恶劣、经济相对滞后的地区,纳瓦霍语的持有者也没有数量上的优势,但这并不意味着说这些话的人创造不出灿烂的文化。他们用自己的母语为二战胜利做出了杰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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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瓦霍人重视礼仪,一个成年纳瓦霍男子在劳动之余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参加各种宗教仪式。他们认为雨露、庄稼和生命都是神灵的赐予,对宇宙间的万事万物都看作与福祉相关,而仪式本身又被坚信具有超自然的强力。沙画在祭祀仪式中是必不可少的,同时也是纳瓦霍人传统疗愈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伴随着沙画的制作,有始终不停的舞蹈与赞歌。沙画在纳瓦霍人的眼中并不是为了审美,而是为了祈祷以及身心疗愈,仪式过后,这些沙画便会被毁掉。

我们知道有许多生理疾病是由心理状况导致的,对精神的疗愈会对身体复原产生积极作用,但为什么一个仪式便能起到心理疗愈的作用,我之前想不通。就像《风语者》中,我们很容易理解同伴的死亡能激起一个人的英勇斗志,却很难理解祈祷可以祛除恐惧。在纳瓦霍战士的故事背后,纳瓦霍的杰夫酋长(Jeff King)所做的事情或者可以帮我们看到一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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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神话及其仪式

美国印第安人的故事通常会有两位双胞胎英雄,一位主动外向,一位沉默寡言,第一位年轻人叫“敌人克星”(Killer of Enemies),他外向、积极。第二位年轻人叫“水男孩”(Child of the Water),是智多星。他们的妈妈“变幻女”(ChangingWoman),在太阳横跨天空时,怀上了兄弟俩。

他们的住处附近怪兽横行,双生子的妈妈叮嘱他们:“出去玩时不要离屋子太远。你们向东、西、南三个方向去,都没问题,但不要向北走。”不出所料,他们偏偏往北走,他们想去找父亲,想拿到武器好帮助妈妈并对抗怪兽。“彩虹男”(Rainbow Man)将他们带到已知世界的边缘,来到入口。而在4个方向的每个路口,都有一名守门人挡在入口:他们是“蓝沙男孩”(Blue SandsBoy)、“红沙男孩”(Red Sands Boy)、“黑沙男孩”(Black Sands Boy)和“白沙男孩”(White Sands Boy)。双生子使尽手段,告诉这些食人魔自己是要去从父亲“太阳”那里取得武器,守门人终于放行。

他们来到了已知世界的领土之外,来到了一个类似沙漠的地方,在那里遇见一位小个子老妇,她的名字叫“老年”(Old Age)。她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男孩子们?”他们说自己要去找父亲,也就是“太阳”本尊。她说:“那路途非常遥远。在你们到达那里之前,你们会变老,死去。给你们一些建议:“不要走我走过的小径上,朝右边走。”

他们出发,然而忘了叮嘱,走上她走过的小径。他们很快变得又累又老,甚至要拄拐杖。后来,他们完全走不动了。“老年”突然现身,大笑说:“哈哈哈!我怎么告诉你们的?”“你就不能帮我们一把吗?”于是,她先在自己的腋窝和耻骨下摩擦双手,然后再用双手摩擦双生子的身体。他们又充满了活力。“老年”说:“现在你们去吧,这一次记得不要再走我走过的小径了。”

他们在路边徘徊,这时看到地面有一小撮烟冒出来,那是“蜘蛛女”(Spider Woman)点的火。她是另一位魔幻帮手,是大地之母的化身。她邀请双生子到她在地下的小洞稍事休息,提供他们食物好恢复力气。她告诉他们路上会有些什么危险;她给了他们一个神奇小物,那是一支羽毛,并送他们上路。

接着,他们遇上了挡住他们的三项试炼:会刺穿人的仙人掌、会撞在一起的大石、会砍人的芦苇。“蜘蛛女”送给他们的羽毛保护他们抵抗万恶,他们把它握在手中,平安通过了试炼。

他们终于抵达环绕这个世界的大海洋,他们坐上羽毛安全渡海。海上有个地方,海洋和天空会在那里会合,蓝天叠着蓝海,太阳之屋就坐落在天海交会的东边。太阳之屋旁边站着太阳的女儿问双生子:“你们俩是谁?”他们回答说:“我们是太阳的儿子。”她很惊讶地说:“喔?父亲回来后,他会非常生气。我想我最好把你们藏起来。”她将双生子用四色云包裹起来,并将他们分别藏在两扇门之后。

傍晚,太阳回到了家,从坐骑上跨下来。他的盾牌是太阳碟,他将盾牌挂在墙上,盾牌不断发出铿锵之声。接着,他转头问女儿说:“今天我看到两个年轻人来到这里,他们是谁?”她说:“你答应过我,你四处游荡时会注意自己的行为的。那两个男孩声称自己是你的儿子。”“好吧,”他说,“让我们看看是不是。”

太阳找到他们的藏身处,放他们出来,开始测试儿子。他对他们施以各式各样的酷刑,他抓起他们投向安在4个不同方向的大木钉。双生子紧紧握住“蜘蛛女”给的羽毛,因此保住了小命。他又让他们吸食毒雪茄。他们还是紧紧握住羽毛。他将他们关进一间密室,想把他们蒸死,他们仍旧紧紧握住羽毛。最后他说:“你们确实是我的儿子,出来到隔壁房间吧。”太阳展开两件水牛皮做的披肩,并让双生子分别站在上头。雷声大作,双生子现在力大无穷,拥有了自己的名号,有了合宜的身高,也拿到了所需的武器。

他们要回家了。太阳亲自把他们带到天空的洞口,当他们到达那里时,太阳做了最终测试:你们的名号是什么?北方大山的名号是什么?东方大山和中央大山的名号又各是什么?双生子正确回答了所有问题,因为有两个小精灵在他们耳边轻声提供答案。小精灵一个叫“黑苍蝇”(Black Fly),另一个叫“微风”(Little Wind)。苍蝇被印第安人视为“圣灵”(Holy Ghost),这是来自灵魂的造访,会轻声细语说出所有答案。

双生子顺利通过考试,接着来到中央大山——世界的轴心,这相当于新墨西哥州纳瓦霍部落的泰勒山(Mount Taylor)。山脚下有一个大湖,湖里住着怪兽,名字叫“孤独巨兽”(Big Lonesome Monster),他也是太阳的儿子。怪兽会将影子误当作实体,它看到双生子在湖面的倒影,以为湖面倒影是它的敌人,因此决定喝掉湖水,直接生吞双生子。它牛饮起湖水并努力消化,接着又再度吐出湖水。但是双生子还在那儿,他们在湖的对岸,湖面上再次映出倒影。怪兽就这么重复了4回,最后,终于筋疲力尽。双生子这时趁机挺进,想杀死怪兽,在太阳的协助下,他们最终毁掉了“孤独巨兽”。杀了怪兽后,男孩们终于踏上返家的归途。

在双生子回家的途中,他们失足跌了一跤,父亲给他们的武器断裂成了碎片——两人的武器都没了。这时出现了一位名叫“说话神”(Talking God)的神祇,他是母系神祇的男性祖先,因此他代表二者的合体。他的鼻子是玉米秆做的,双眼的上眼皮代表男性的雨,下眼皮则代表女性的雾。他是一个雌雄同体的人物。他给了双生子新的武器和建议。他们于是前去对付在他们家附近捣乱的怪兽,并杀了它们。当双生子和四只大怪兽斗完之后,也虚弱得奄奄一息。

接着,众神祇从天上下来,对他们进行一场仪式并治愈了他们。那是什么样的仪式呢?那就是刚才一直说到现在的故事,他们的生命故事。

看到结尾,我简直要拍手称赞,这就是将神话与现实结合在一起的完美状态啊。众神祇引领双生子经历小小的心理剧,双胞胎再次和其生命动力接轨了,而现实里的人听了,同样也把自己与故事主人公连接在一起,那正是现代心理治疗师连接人的意识与潜意识所做的事。

这是一个描绘英雄之旅的故事,也是塑造战士的故事。二战时纳瓦霍的男性在拿到征召令后,他们的老杰夫酋长便会为他们举行这个将他们转换成一位战士的仪式,仪式时间长达三天三夜,在这段时间里,老酋长将整个故事以歌曲和多达18张的沙画进行完整重现,让这些族中男孩从牧羊子转变成战士,因为打仗和闲居时的心态完全不同,精神状态必须适应新的身份。老杰夫酋长后来被厚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他为这些卷入二战的男孩们搬出了压箱宝,为他们进行古老的战争仪式。这些“风语者”们,就如故事中的双生子一般,历经磨练和残酷战争的考验,完成了保卫自己家国的英雄之旅。

从纳瓦霍人的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些古老的仪式是很实用且必要的。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历险,要完成独属于自己的英雄之旅,以前的人类生活,有这些神话和仪式帮助人渡过成长中的一个个转换点。我们自傲当代的种种成就,但我们绝不敢说在帮助人成长这件事上现代社会是先进的。我们没有了仪式,没有了深入人心的神话,焦点大部分都在所谓的外部“客观”世界,现存的那些仪式也只剩下形式。就像坎贝尔说——“现在,这种通过仪式让一个人变得和过去大不相同的事情,我们是不会进行的,这因此会有一大堆因为‘心灵没怎么准备好’而产生的精神崩溃”。老酋长为男孩举行的神话仪式便是为了让他们做好心灵转化——它是个战士的神话,他们从族群生活进入了战士的生活。战场上的厮杀死亡冲击人的精神,“战争后遗症”对士兵的创伤是永久的,电影《风语者》中也对此进行了描绘,而纳瓦霍人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进行心理释放。

仪式很重要,而它承载的意涵、符合时代精神的神话以及传递的方法更为关键。想想现代人的心里困扰,想想长不大的成年人、放不开手的父母、乃至个人和集体的关系,当中问题有多少是由心灵脱序引起的,我们便可知道我们缺失了什么,而这些缺失,都是能从前人们的灿烂文化和经验中获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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