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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并非陈家村村民,请立即丢掉这封信,谢谢。
亲爱的陈家村村民,
你好。
不知道慕言能否将信传到你们手里,但我唯一希望的,就是至少不要落在村zhang手里。
首先为了保证如下的对话能够有可信度,我要证明下我自己。我叫大跳,是个哑巴。但不是个傻子。
写这封信,是为了揭开我没有胆量指控的真相。
事情要从我的童年说起。
我出生在了运动开始的时候。我是先天性哑巴。从小就不能说话。自从我三岁有记忆起,周围的年长的小伙伴一个个莫名消失。当我再长大点的时候,就明白这不是偶然,是人为操纵的。我想他们之所以没对我下手,是因为我先天失声,模样有些痴傻。于是我决定相机行事,索性装疯卖傻。我每天在村里四周游荡,试图判断哪个是抓走同伴的坏人。可敌暗我明,狡猾的敌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村子里的伙伴还在消失,我只能进一步扩大搜索的范围。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村里一个山坡上找到了关于伙伴失踪的蛛丝马迹。在我徘徊的村周围,我发现一块黄土凹凸不平。起初我也没在意,但出于好奇,就把它挖了出来。
厚重的黄土深不可测,我费了好大的劲才露出一个小洞。
底下是一具腐烂的尸体。难以认清的面目透着惊讶的表情,结合死者身上背刺的伤痕,我推断死者生前遭遇了不可思议的袭击。我生来胆大,并不会感到害怕。我觉得这具尸体并不一般。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死者信任行凶者,两人本应该是合作关系。村子里头各家各户彼此都知根知底,没必要约到山头见面。那么尸体应该是外村人。而在如此不显眼的角落,商谈的应该是不可告人的事情。联系起这些,我总觉得他们和失踪的小伙伴有什么关联。于是我在死者身上摸索一番,果然找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一把小刀,和一本账目。
那时年纪小,村里也没有老师,我只能勉强辨认出上面有些是我小伙伴。最重要的,是在每笔账目的后方,都清楚写着一个名字,‘狗娃’。
我把账本和小刀藏在,想着等我再大些,能认些字再来为伙伴复仇。
可后来发生的事却超乎我的意料。
陈哲来到了我们家。爸爸让他教我读书。虽然我能听懂陈哲教授的东西,但还是只能装疯卖傻,只有这样,才能躲过那些人的抓捕。陈哲的出现限制了我的自由活动时间。我每天只能傍晚出门,试图去寻找这个叫狗娃的人。可我不记得村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直到有一天我在麦田碰到了村长和买家的交易,
才明白狗娃到底是谁。
如果顾叔叔还在村子里的话,请帮我跟他说一声抱歉。我并不是讨厌他,只是那天我清楚地听见了村长和买家的对话,知道村长对他图谋不轨。那天顾叔叔无意间走入麦田,恰巧碰上了村长和买家。当时我在角落,听到村长决定把顾叔叔留在原籍。尽管顾叔叔没有生命危险,但我知道无论如何,只要留在陈家村,顾叔叔的性命难免就会受威胁。所以我才对他拳脚相加,试图把他赶离这个充满灾难的村落。可惜他会错了意。也难怪,被一个傻子打,谁会想到更深层的意思呢?
自从确定了狗娃的身份,我就对村长的行踪格外关切。活动范围也缩在了村西一边。村长没太在意,毕竟在他看来,我只是一个神志未开的小孩。
我以为等我长大了就可以指控真相,令村长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我错了。中途发生了一件我意料之外的事。
那天我看到有卡车开向村西,就知道村长又要和买家见面了。我马上跑到村长门前的榕树玩耍,试图听清他们的对话,这样至少能防止小伙伴被拐丢。可令我猝不及防的是,他们居然向我动了手。
等我醒来的时候,眼前就只剩下黑漆漆的大门。我的脑袋晕晕的,双手被绳子捆住。奇怪的是,我手里居然还有一片玻璃。凭着自己还算充实的力气,我割开了绳子。如果说只是手里握着玻璃的话,我姑且还能相信运气好或是他们疏忽。但未关上的仓库门彻底打破了我的猜想。一定是有人在帮我。当时在场的只有村长和买家。根据我在榕树旁听到的只言片语,买家是一心想要促成生意合作。那么剩下想要帮助我逃脱的,也就只有村长了。
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当时的我满脑子疑惑,但估计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逃离货车。唯有逃出这里,才有机会去指控真相。
货车不停地在路上奔走,没有给我跳车逃跑的机会。也不知道开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加油站旁停了下来。等买家下去加油的时候,我轻轻地推开货门,小心翼翼地溜走了。
当时的我只有九岁,又不会说话。我估计着货车离家的距离,不由得心灰意冷。我走到街边,饥肠辘辘。所幸有几个好心人瞧着我可怜,便给我施舍点面包。
我就在这个不知名的城市靠着乞讨,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等再长大些,我凭着力气,讨到一些底层基本的工作,过上了居无定所的生活。
后来在城市里辗转流离,我也能大概知道家在省北部。但具体方位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以为这辈子都要浑浑噩噩,带着证据入坟时,好运降临了。
那天我去一家大公司当清洁工。初来乍到,并不懂规矩。老板训斥我,我不能说话,也不能顶嘴,只好死盯着他。老板气在头上,就直接拿桌上的书砸我。我头受到重击,昏昏沉沉。心里一桶怒火,正准备索性不干走人的时候,就发现击中我的书居然是《山海经》。
我迅速环顾四周,无不是奇珍异宝。再结合楼下员工对老板的议论,顿时就明白老板是个喜欢收藏宝物的人。
我知道回家的机会来了。
装傻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我指着爸爸费劲心思研究的36页,老板很快就上当了。其实我长大后就明白了,神像根本没有什么秘密。爸爸只是上了当。神像也只是一个村民自我安慰的石像,只不过被附加了信仰。凭着小时候陈哲教我写的字,我歪歪扭扭地写出了陈家村,并在家字旁用力圈了好几笔。其实这几个字我早就烂熟于心,只不过如果这时候显得太精明,老板必然会怀疑。
痴迷于寻找宝物的老板果然信以为真,他带着我去找上他省北部的朋友。我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因为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省北不小,排查地址耗费了许多时间。但老板财大气粗,广交天下。如此我们虽然经历了一些挫折,但最后还是找到了我家。
坐在车上的我百感交集,有归家的喜悦,也有指控真相的振奋。但更多的,居然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
是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害怕了。我害怕村长认出我来,再把我拐卖。虽然他可能已经打不过我,但我还是害怕。我害怕爸妈不在,我害怕所有将改变的一切。我终于明白,二十几年前的那次拐卖,不仅使我丢掉了之前的人生,也使我丢掉了面对未来的勇气。
我不可能再亲手指控村长了。如果指控失败,那么这次村长毁掉的,就不单只是我自己的人生,还极有可能是我的家庭。因为村长一手通天,他就是陈家村的法律。挑战法律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我退缩了。在临近终点的前一天我逃跑了。一生中我跳了两次车,一次迫不得已,一次主动选择。
而我知道,这一跳,也连带着证据,无法回头。
我一路小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到我筋疲力的时候,就在路边休息。我用力逃离曾经渴望的家乡,以及曾经想要控诉的真相。
我在另一座不知名的城市活了下来。每天做着灰头土脸的搬运,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何在。直到碰上慕言,我今生第一个朋友。
慕言待我很好。我们认识得十分凑巧。我当时只是因为不想亏欠他人所以还了他一瓶水,没想到他却拿我当朋友。他问我名字的时候,我本能地一跳,想表示自己的名字。见他不理解,我也没去纠正。因为我已经决定跟过去的自己说再见。
我带着阿白的名字活了下去。我想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没想到还是因为自己的无用毁掉本该美好的未来。
因为我的过失,慕言被烫伤了。看着送往医院的慕言,我知道自己没脸再见到慕言。即使慕言的父母不说,我也不可能死皮赖脸地留在慕言身边。
于是我思考再三,决定留下了这封信和项链。我这辈子胆小怕事,注定不能去指控真相。所以我在信的封面留下zhang的印记,是希望慕言能准确地把信交给你们而不是村长。我真心请求你们代替懦弱的我去完成指控村长的任务。
凶器和账目藏在了村西头第二个小山坡。
最后,如果你们能见到我的姐姐,请替我向她道一声抱歉。她的额头上有一颗痣,妈妈叫她小娜。妈妈从来没有告诉我这些,我是从妈妈每天深夜的啜泣才偶然得知的。爸爸为了养育我就把姐姐贩卖了。原以为能指望我成家立业,可我却如此懦弱,辜负了姐姐的一生。
对不起。
在这里我只能真诚地拜托各位了,如果能指控真相,我愿意来世做犬马之劳。
拜托了。
大跳
1998年10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