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松韵要的公道，是给我们每一个人的

本文转载自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
作者：晏非

〓 如果有来世，谭松韵希望去世的母亲能成为她的女儿。/《向往的生活》 正如另一受害人陈某的家属所说：“这个案子我相信它只是中国法治进程中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案子，但是它很典型，因为它是酒驾逃逸，商业险拒赔，医保没法报……” “如果这几个家庭从一开始就无力去承担这样的医疗费用，是不是就要陷入被告不管、医保不受、车险不赔、伤者等死的局面，会不会就陷入被告人罪责越重、判得越重，就越不愿意理赔的怪圈？” 近期最能让普通人感同身受且出离愤怒的，或许就是演员谭松韵妈妈被撞一案了。 这场发生于2018年跨年夜的事故，带走了谭松韵的妈妈，导致另外两位同行人受伤，其中一名受害人的儿媳还因为奔波而失去了腹中的双胞胎，三个家庭就此破碎。 事发后肇事者马某某逃逸，到现在过去了1年8个月，嫌犯家人却从未向受害人及家属道歉，还抱怨受害人家属“让儿子在监狱里过春节”，丝毫不见愧疚和悔意。 〓在庭审现场，谭松韵哽咽了。 8月31日，谭松韵母亲被撞案在四川省叙永县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并在网上同步直播。但每一个关注此案的人，目睹肇事者嚣张的态度、一度混乱的庭审现场时，听闻检测物证并未被保留的消息后，都难免感受到内心深处的一股恶寒。 谭松韵所期待的，只是“做错了事都该受到惩罚”“还我妈妈一个公道”，但如果连明星都必须面对艰难维权的历程，普通人又该如何理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人祸？ 再寻常的交通事故 也是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2018年12月31日晚，本是人们相聚庆贺、展望未来的日子。 据潇湘晨报报道，谭松韵的妈妈黄某、55岁的杨某、62岁的陈某、唯一幸免于难的证人李某等4人，当时刚结束聚会，一起走在四川泸州叙永县的路上。陈某的儿子提及，那时他们刚刚退休。儿女已各自成家立业，潇洒的日子正拉开序幕。 与此同时，已经从KTV唱完歌出来、并在某夜宵店喝了7杯啤酒的马某某，为了买鞭炮庆祝跨年夜，不顾朋友阻拦执意开车外出。 〓宵夜店监控显示，肇事者确实喝了酒。 “出事的时候，我走在前面。黄某他们走在后面，我听着黄某跟陈某开着玩笑，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嘭’的一声响。” 李某左手一侧刮过的一阵风，终结了三个中年人未来人生中所有美好的可能。他还记得，事故发生后，天空就下起了雨。 没过多久，还在宵夜店的张某接到了马某某的电话，声称自己在“天上人间”附近撞了人，叫他去现场帮忙看看情况。等到张某赶到时，三名伤者已经被120急救车拉走。 23天后，黄某因特重型颅脑损伤合并肺部感染伴多器官衰竭，经抢救无效去世，其他受害者一人重伤一人轻伤。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据马某某交代，当时自己保持车速在40公里/小时左右，事发时因对面来车强光刺激、挡风玻璃雾气干扰，导致事故发生。 就是这40公里/小时的车速，让马某某驾驶的福克斯汽车保险杠、引擎盖受损，前挡风玻璃被撞出一个心形的大洞。但事后马某某仍辩称“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当时还以为是摩托车。 据现场监控显示，马某某并未在撞人后的第一时间下车查看现场、救助伤者，反而是继续开车逃逸。 而在驶离现场后，即便马某某有过短暂停留，也并未做出补救措施，而是继续逃逸，在朋友张某的协助下前往泸州躲避，且不忘托人打探伤者的消息。在泸州期间，马某某还将自己的手机和手机卡一同丢弃在江中。 〓肇事者马某某肇事后逃逸路线图被曝光，逃逸路线形成一个环形。 2019年1月2日，马某某在家人陪同下前往叙永县交通警察大队投案自首。当日，公安局做出立案决定书，对马某某执行刑事拘留。2019年1月16日，经叙永县人民检察院批准，对涉嫌交通肇事罪的马某执行逮捕。 公诉书显示，案发后肇事司机马某某尿检结果呈阳性。但庭审过程中马某某却否认自己曾经吸过毒，更自称不知情。 对此，鉴定机构一名专家作为证人出庭时称，尿检呈阳性但毛发未检出毒品成分，可能是服用了某些和毒品结构类似的药物。而侦查人员亦表示，除尿检结果外，并未发现马某某有非法持有毒品或贩毒的情况。 但受害人家属的代理律师认为，鉴定违反程序，毛发取样不符合法定程序，侦查人员也没有将毛发留存，这样的解释无法令原告方信服。 而肇事者在庭上多次利用上厕所或腰疼之类的理由休息，毫无悔改之意，其恶劣懒散的态度也引发了受害人家属及公众的不满。 〓在庭上，肇事者明显坐姿不端。 我们期待的“以命偿命” 或许很难出现 中国裁判文书网上，与此案有关的行政裁决书显示，叙永县公安局交通管理大队在黄某死亡后，于2019年3月11日作出第5105241201800001281号《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明确车祸是致黄某死亡的直接原因，并认定“马某负事故全部责任，黄某、杨某、陈某在事故中无责任”。 也就是说，马某某的过错是已经得到认定的。那么争议在哪里呢？对此，谭松韵后援团做出了一部分总结——

针对网友的诸多问题，新周刊采访了某地检察院的一名检察官助理周小岁（化名）。
首先我们最关心的当然是：马某某会受到怎样的刑罚？ 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条规定，违反交通运输管理法规，因而发生重大事故，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交通运输肇事后逃逸或者有其他特别恶劣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因逃逸致人死亡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根据目前可知的信息，马某某肇事逃逸的事实是无可辩驳的，所以刑期至少三年起，且不可判处缓刑。 小岁告诉我们，除非马某某肇事逃逸后，被害人未当场死亡，且没有任何人及时救助伤者才导致的被害者死亡，否则很难认定存在“逃逸致死”的加重情节。即便马某某自首，也只能在三年到七年的量刑区间酌情从宽处理，最多能为嫌疑人减去40%的量刑。 〓受害人是否得到救助，与案件严重程度强相关。/《步步惊心2》 另一方面，毛发检验样本未保留是否违规？没有物证是否还能认定毒驾？ 现行《涉毒人员毛发样本检测规范》要求，提取毛发样本应有两份，每份重量不少于50mg，但没有规定必须保留。在这一点上，侦查人员的发言没有问题，但物证丢失，确实需要公安机关内部追责。 小岁说，涉毒案件的判定是非常困难的。只要嫌疑人承认，只有报告没有物证也能认定当事人吸毒，且有尿检结果就足够，不一定需要毛发。但要是嫌疑人不认，就必须拿出更强有力的证据，比如原告要求的当时的毛发物证。 但即便能证明肇事者毒驾，也很难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对嫌疑人判处七年以上的刑罚。就《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醉酒驾车犯罪法律适用问题的意见》来看，除非行为人明知故犯，在肇事后继续驾车冲撞、造成重大伤亡的，才能依法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处罚，法定刑幅度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也就是说，马某某大概率是不会被判处无期徒刑及死刑的。

〓挡风玻璃碎了可以换，一个家庭破碎了，什么都补偿不回来。/图虫创意 公开文书显示，在此之前，三位受害人及家属已向法院申请诉前财产保全，冻结了马某某银行存款100万元，期限为一年；查封其名下房产，期限为二年。 在赔偿金额方面，谭松韵一家要求马某某赔偿死亡赔偿金、医疗费、误工费等共计501万余元。另外两名伤者各提出30万余元和111万余元的赔偿要求。 对此，马某当庭表示，愿意用名下所有的财产来偿还。马父亦在庭外向媒体表示，事发后他卖房筹款，希望向三个受害家庭赔偿医药费，但仅一家接受了赔偿。 对此小岁的答复是，死亡赔偿金按照受诉法院所在地上一年度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或农村居民纯收入为标准，以20年来算。伤残赔偿金同理，但要根据伤残等级裁定。 就四川叙永县政府公示文件显示，2019年四川叙永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达28167元，也就是说谭家在死亡赔偿金这块儿，大概只能得到数十万元。 当然，以上都是我们根据现有法律进行的推测，并不能代表最终的审判结果。 〓每一场车祸背后，都是数不清的血泪。/图虫创意 为求一个公道而奔波的 不止谭松韵 不可否认，交通肇事案件的过失性质较强，即便肇事者事后再嚣张，没有证据证明其主观动机存在，几乎不可能“一命换一命”。 实际上，我们能查到的不少国内酒驾逃逸致人死亡的同类案件，都存在量刑标准模糊、刑期较低、索赔困难等问题。 今年1月18日，浙江台州黄岩的陈某酒后驾车，于清晨5时许在桥上撞到了骑自行车的胡某，导致挡风玻璃碎裂，胡某被撞落水。由于陈某肇事逃逸，且事发现场无人救助，受害人直到当天上午10时才被路人发现，导致胡某溺水身亡。 可以发现，本案构成了前面提到的“逃逸致人死亡”。由于肇事者陈某认错态度良好，一审的判决是有期徒刑七年六个月。除了交强险赔付的11万元，陈某还需承担47.7万元的赔偿。 去年7月26日，重庆大足的李某某酒后驾车，以94公里/小时的车速撞击路人，致其当场死亡。最终，法院以交通肇事罪判处李某某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而量刑如此之轻，正是因为李某某主动报警并在现场等候民警，到案后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但赔偿金额是少不了的。交强险赔付以及此前赔偿的6.96万元之外，李某某还需赔偿家属58万余元，另外他还会遭到保险公司的追偿。 〓是否逃逸，在量刑中起关键性作用。/图虫创意 酒驾撞人逃逸致人死亡，究竟如何量刑，在国际上标准不一，但主流是趋向严格。 在加拿大没有针对酒驾的法律规定，但若因危险驾驶、刑事过失、街头飙车、驾驶障碍、肇事逃逸等致人死亡的，最高刑罚是无期徒刑。除此之外的情况，最高刑罚为14年，且7年内不得假释。 在美国佐治亚州，如果被判定为车祸造成一级谋杀，将判处3-15年有期徒刑（习惯性违反者5年至20年有期徒刑），至少1年不得假释。在路易斯安那州，酒驾毒驾致人死亡的，最低刑罚为至少2000美元（不超过15000美元）的罚款和5-30年的监禁。在美国多州，情节严重的最高可适用于死刑。 即便是剐蹭也不一定能赔钱了事。2004年12月，歌手葆拉·阿布杜尔驾车与另一辆汽车发生剐蹭后逃逸，事故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她依然被判处两年的缓刑和1075美元的罚款及赔偿费。 在美国，每天有29人死于车祸，其中就包括一名酒驾司机，这意味着每50分钟就有一个人死去。2016年，有10497人死于酒后驾驶事故，占美国所有车祸致死案件的28％。 〓MADD网站数据。 除了惊人的数据以外，这些国家在交通肇事相关法规上之所以如此严苛，与民间机构的推动不无关系。 1980年9月5日，坎迪斯·莱特纳13岁的女儿死于酒驾司机的车轮之下，促使她成立了“反对酒后驾车母亲协会”(MADD)。在她们的努力下，国会同意将血液中酒精含量的法定上限从BAC.10降低到BAC.08，加拿大更是将上限降到BAC.05。只要超过这个值，就算是刑事犯罪。 而我们之所以会对谭松韵母亲被撞一案如此愤怒，正是因为我们突然发现，一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本案的审判过程依旧呈现出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明星维权都如此之难，遑论普通人。 正如另一受害人陈某的家属所说：“这个案子我相信它只是中国法治进程中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案子，但是它很典型，因为它是酒驾逃逸，商业险拒赔，医保没法报……如果这几个家庭从一开始就无力去承担这样的医疗费用，是不是就要陷入被告不管、医保不受、车险不赔、伤者等死的局面，会不会就陷入被告人罪责越重、判得越重，就越不愿意理赔的怪圈？” 谭松韵奔波1年8个月索要的公道，不只是为她的母亲，也是为了我们每一个人。最终，她能得到她所期待的答案吗？ 〓别忘了，她不只是无缘母爱的李尖尖，也是痛失母亲的谭松韵。/《以家人之名》

参考文献

《知名女星谭松韵妈妈被撞案开庭：肇事司机事前喝了七杯啤酒》，红星新闻，2020-08-31 《谭松韵妈妈被撞案庭审：肇事司机尿检呈阳性，曾隐瞒KTV唱歌，当庭否认吸毒》，红星新闻，2020-08-31 《谭松韵妈妈被撞案细节曝光：挡风玻璃撞个洞，肇事司机两度安排朋友打探情况》，红星新闻，2020-08-31 《谭松韵妈妈被撞案肇事者逃逸路线公开 形成环形》，新浪娱乐，2020-09-01 《谭松韵向肇事者索赔501万 庭审时表示未收到道歉》，潇湘晨报，2020-09-01 《五问酒驾肇事逃逸自首与量刑：最高法院刑一庭负责人答新华社记者问》，2011-02-01 《谭松韵妈妈案肇事者父亲：事发后卖房联系赔偿》，新浪娱乐，2020-09-01

《2020交通事故人身损害赔偿计算公式》，华律网 ，2020-01-03

《酒驾肇事致一人死亡 男子获刑一年六个月》，2020-04-08 《酒驾撞人后逃逸致人死亡 男子获刑七年六个月》，人民法院报，2020-04-29 《美国酒驾最高判死刑 酒驾逃逸者数罪并罚(图)》，赵海建，广州日报，2011-05-12 Impaired Driving: Get the Facts，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National Center for Injury Prevention and Control，2020-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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