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瓦伦蒂娜·巴乔眼中的“神话父亲”

记者张恺报道 1994年7月17日，美国洛杉矶玫瑰碗的那一幕不知被意大利球迷重温多少次，梦里又遇见多少次。那个扎着马尾辫的男人亲口承认：“梦见好多回了……搞不懂为何踢那么高……”意大利足球史上最富魅力的球星，那一刻达到谜之美丽的极致，留给后人猜测评说。
罗伯托·巴乔53岁了，淡出公众视线，但形象长留人们心间。 前不久《米兰体育报》官网民意调查意大利国家队史最强球员，他在“决赛”中输给里瓦屈居第二，可现代球迷对他的记忆和眷恋，是里瓦、梅阿查等古典球星无法比拟的。 巴乔，你还好吗？
《体育周刊》近日推出巴乔女儿瓦伦蒂娜的采访，标题很有味道，“我的父亲是神话？ 不，我的神话父亲！ ”仅仅两个单词对调，含义完全不同，足球之神转变为男人之神。
29岁的瓦伦蒂娜生在1990年，对巴乔和蓝衫球迷而言，都是个特别的年份，意大利之夏的旋律，映衬着巴乔对捷克斯洛伐克的一条龙过人进球，他的世界杯首秀，无时不在激荡心弦，哪怕时光飞逝。 即将而立的瓦伦蒂娜没有走上足球路，尽管她少年时代怀揣过这种梦想，也得到过父亲的鼓励，可现在从事媒体公关的工作，帮大公司打理社交账号。
“人们无数次跟我谈起1994年那个点球，但极少人指责我父亲，我也从未因此蒙受压力与煎熬。大家都懂，是人都会犯错。很多人都说，正因为结果是那样，对巴乔的记忆才无法抹去，对他的讨论也永无休止。”跟随巴乔女儿的讲述，我们一起回顾意大利足坛的神。

◆《体育周刊》：您的少年时光都在旅途波折中，跟着父亲的足迹，讲一讲特别的事。
瓦伦蒂娜·巴乔： 确实，全家人一直陪伴他，除了他效力布雷西亚那段时光。 我出生后，他效力尤文，我是在都灵和他的家乡卡多尼奥（维琴察附近小城）之间来回走，注册进两个地方的两所托儿所，这里待几天，那里待几天。 爷爷奶奶都在卡多尼奥，我回去时，他们照顾我。
再然后，米兰、博洛尼亚、米兰，父亲离开国米之后，我们重新定居在卡多尼奥，我上初中和高中。但感觉不舒服，还是喜欢米兰的氛围和机会，于是我18岁时重新来到米兰，接着就是不断旅行、求学、实习。巴塞罗那、伦敦、柏林、纽约、巴西，在西班牙的伊比萨岛（度假圣地）一个酒吧里，当了六个月的服务生，那段日子特别快乐。还有在福门特拉岛一个夏天，难以忘怀，父亲竟然一整周和我们在一起，全家一起坐摩托艇出海玩，太难得了，他的空闲时间从来都很少。那好像是2002年吧……
◆不对吧，似乎是2000年，您父亲告别国米加盟布雷西亚之前，那个夏天他有段时间处于无合同状态，才能好好陪你。
差不多。父亲酷爱训练，夏天休假时也和私人体能教练一起练，反正停下来的时间很少。我有时定睛看他训练，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卖力。时而，我上去跟他一起跑步，我跟不上，跑一会就累了。他回家的时间通常很短，所以我们觉得弥足珍贵。
◆您孩童时期的记忆有哪些？
都灵的家位于山丘上，视野极好。我经常和邻居小伙伴安杰洛、一个德国神甫踢足球。还有1994年世界杯期间全家在美国开车兜风，父亲总给我买棒棒糖吃。那时我4岁，弟弟马蒂亚刚出生40多天。意大利第一战输给爱尔兰之后，父亲打越洋电话给母亲说：‘你们都来吧，我需要你们！’ 我们一大家人立刻商量日程，我爷爷奶奶、我舅舅全都来了，然后一起出发坐长途飞机，是在打尼日利亚的淘汰前一天到美国的。
进了集训营地，在酒店大堂见到父亲时，我跑上去展开双臂拥抱他说：‘爸爸，我想我已经爱上你了。’我爸幸福得不得了。对尼日利亚，他在最后时刻转身抽射锁定胜局，他把进球献给我，当时就在看台上找我。赛后他抱着我接受采访，记者们还来问我‘感觉如何’，我说：‘我爸是世界上最棒的球员。’我对父亲的爱从未变过，现在依旧强烈。

◆ 您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敏感的、细腻的、慷慨的人。 我从未见过他拒绝任何人的签名合影要求，他爱开玩笑，给身边人都起了外号，每每会因为和朋友的恶作剧在晚上笑得不睡觉，自己享受好半天。 今年疫情隔离期间，他听到电台的《那么你呢》这个节目，立刻来了精神，跟我讲这是他最爱的节目，在我出生前就和我妈每天都听，这节目伴随他长大。
◆ 当巴乔的女儿，是种什么感受？
目睹人们对他的关切和爱戴，我深感骄傲。 我们家门外总有朝圣者，是那些慕名而来的球迷，现在至少每天有一个客人来按门铃，请求和我父亲聊天； 每一天都要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问候信件，还有求爱的； 我每次出行拿出护照给安检人员看，他们第一反应都是： 巴乔、意大利，嗯，就像那个球星……我会马上告诉他们，那是我爸，然后就是瞠目结舌的表情。
我第一次去中国香港的事情最有趣，从机场去酒店，在地铁上碰到一个男孩，拿出一件印有‘巴乔 10’的蓝色球衣炫耀，他身边的人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应该是现金，在买那件球衣。 我当时就激动坏了，走上前跟那个买家说： ‘你刚买了我父亲的球衣。 ’那个男孩像疯了一般高兴，说他是巴乔铁粉，专门收藏我父亲的各种球衣，还做了我父亲的纪录片。
◆ 有没有感觉不那么美好的瞬间？
当然，孩童时代太想他，可他与我们团聚时间太少。 每个周末，同学都跟父母一起看电影，我只能看电视，看比赛直播，但父亲不在我身边。 有时他回来跟我们出去吃饭，上来打扰的人太多，我在跟他讲话总是被打断，太多人凑过来跟他攀谈。 小时候，我很不理解足球的封闭集训和没完没了的训练。 现在，又开始想念他在绿茵场驰骋的日子，想念他带球奔袭、过人射门的镜头，那种快感找不到了。 我真想在我身上舍弃点什么，换回他健康的膝盖，让他多踢几年。 现在，他已不能再踢球了。

◆ 就连跟家人一起都不能踢球了？
是的，我们自家人在花园里玩足球时，他通常只颠一脚球就完事，不敢再继续，也不敢发力，他说后背疼，也害怕膝盖受不了。 看到53岁的父亲身体被摧毁，我异常难过。 记得小时候看过他痛苦的表情，我跟他说： ‘爸，你快手术吧，我把我的膝盖和韧带给你，我用不着。 ’父亲立刻喝止我，让我别再说这种蠢话。 现在，我仍愿意这样做。
◆ 他现在每天做些什么？打猎吗？
差不多吧，他住在林子里，我家附近就是一片林地，茂密得像原始森林。 我父亲是个生物学家，基本每种植物、动物都能叫上名字，说出它们的特点。 各种鸟类的生活习性，何时孵卵，他都知道，我们吃的所有绿色植物他也都清楚。 我爷爷教会他伐木，他现在也是个合格的伐木工人，给树木修剪枝叶。
◆ 他还看球吗？除了博卡青年，没有其他支持的球队了？
是的，我成长在面包、足球、博卡这三样概念里，每天早上7点，哼唱着博卡的队歌去上学。

◆ 您的两个弟弟马蒂亚和里奥也不踢足球吗？
对，我喜欢练瑜伽，也是我父亲教的，最近我减重了不少。 两个弟弟会玩足球，但只是娱乐，不视为未来职业。 带着巴乔的姓氏，不会进球是不行的，还不如别走上道路。 我上学时，成天被一群男生围着，他们问长问短，就想知道父亲的所有事，他们还硬拉着我踢球，不管我愿不愿意，非要让我展示一下。 马蒂亚无所畏惧，度假时只要看到有大孩子踢球，他就主动上去自报家门： 嘿，我是巴乔的儿子，我能跟你们一起踢吗？
◆ 1994年决赛，您也在玫瑰碗现场，有何回忆？您父亲后来跟您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那天闷热得要命，母亲说，我们坐在巴西队球门的后面，和父亲很近。 接着就是悲伤，无限悲伤。 但巴西球迷也高度评价我爸，说他是天才，从没人因为那个点球来侮辱我。 父亲后来跟我讲，当时已经精疲力竭，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被掏空，有点跟不上，不知道做了什么。 他本是很准的点球手，却踢成那样。
巴西人都说，是塞纳上天有灵，把皮球吸过去了。我父亲是佛教徒，世界杯前还飞去日本，他的老师池田大作告诉他：‘你或赢或输，都在最后一秒’，果真如此。看来上天早有注定。我无数次自问，如果那个点球进了，现在我的父亲又会如何？会更受爱戴吗？
◆您父亲三次世界杯之旅，全部输在点球大战上，您觉得这代表什么？
正如他所说，只有勇敢者才会罚丢点球。这和人生是一样的，总有犯错的时候，关键是不能气馁，要敢于站起来重新来过。我个人感觉，1994年那个点球让我父亲变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 父亲教会您什么？
平等、尊重。 他自视普通人，从不高人一等，没有特权，我们也只是普通人家。 这该跟父亲的出身、童年家境和教育有关，爷爷奶奶家那时很穷，父亲共有兄弟姐妹八人。 父亲14岁时认识我母亲，第一次到母亲家吃晚饭，我外公外婆给他一块牛扒，父亲问： ‘这一块都是给我的？ 我们习惯了一块牛扒10个人分着吃。 ’他留给我、对我们这一代人最好的教育，是他和母亲38年的恩爱，还像年轻人一样相互爱慕互诉衷肠。
◆ 没有特权？您父亲没说过，他和几乎所有大牌教练都发生过争吵吗？萨基、里皮、卡佩罗、特拉帕托尼。
那不叫争吵，只是维权！ 他遭受了不公，就该说出来。 至于球迷站在我父亲一边，更喜欢我父亲，那是我父亲的错吗？ 嫉妒，很多时候会让人失去理智，混淆人的想法。 我还记得2002年世界杯前父亲得知落选国家队名单的一幕，我们在卡多尼奥家里，坐在地板上，他接到特拉帕托尼的电话，一句话也没说，满眼的失望。 他在日本非常受欢迎，他应该去韩日世界杯的，后来的事不用说了，意大利也没走远。 舆论都在讨论巴乔为何落选，真是身体的缘故吗？
◆ 您父亲自己评选生涯最美进球，是2003年4月6日对亚特兰大的勺子吊射，您当时在哪？
不记得了，在现场或电视机前。 我印象里他的最美进球太多，世界杯上的几个，对佛罗伦萨那个半凌空，他手术后76天闪电复出就破门。 2004年5月16日，圣西罗，我和母亲、弟弟马蒂亚都哭了，我们理解父亲的决定，但凡膝盖能支持住，他还会踢下去。 记得那天后他马上飞去阿根廷，手机关机，一人在房间里睡了三天，慢慢消化痛苦，我们都没去打扰他。 如今，我已经十几年没去现场看过足球比赛了。

编辑 | 把球给我我要回家 图片 | 瓦伦蒂娜·巴乔社交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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