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的叛逆:他拍自己假死、全裸,背着父母把家贴满大尺度照片




90后徐冠宇是一名摄影艺术家,

北京人,现在生活在芝加哥。

2018、19年,他两次回到北京家中,

趁父母不在家时,

每天偷偷用在美国拍摄的几百张大尺度照片,

重新“布置”家里的客厅、卧室、厨房……

并用相机记录下来,

然后在父母回家前把照片撤下。

他给这次迟来的叛逆起了一个名字,

叫《暂时存在的家》。

直到今天,

他的父母对这一切仍然毫不知情。


27岁的叛逆:他拍自己假死、全裸,背着父母把家贴满大尺度照片_第1张图片 徐冠宇用照片改造家里的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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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冠宇在位于芝加哥的工作室与我们视频连线

徐冠宇在军属大院出生长大,家庭观念传统,

从小到大不敢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欲望。

这次令人胆战心惊的反抗被《纽约客》、

《纽约时报》等多家媒体报道,

并在世界各国的画廊、美术馆、艺术节中展出。

他也一举拿下包括LensCulture新锐摄影师、

Foam Talent、Photofairs曝光奖等多个奖项。

他目前在芝加哥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教授摄影,

一条与他视频连线,

聊了聊这个引起轰动的创作和背后的原因。

在他身上,

我们既看到了勇气,也看到了胆怯,

很矛盾,但是很真实。 自述徐冠宇 编辑朱玉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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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的夏天,我研究生放暑假,拖着一箱打印好的照片,回到北京父母家中,海淀区那一片部队院中的一间。 爸妈每天早上8点出门上班,他们一走,我就开始布置。 时间很紧张,过程很刺激。我通过身体肌肉,不停地去张贴。不仅要思考这张照片该放在哪,照片和照片之间怎么样能产生联系;同时还要高度注意,听是不是有脚步声,有开门的声音。 我爸每天中午会回家吃饭,所以我得在中午前完成,要不就必须先拍下照片大致的位置,然后全摘下来,等父亲午休完又去上班后,再重新布置一遍。那两三周,我每天每天重复这个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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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冠宇于2012年拍摄的北京
这个房子,我们一家人在我初二时搬进来,我在这度过了青少年,一直到大学后两年去美国才离开。
但这个我成长的空间,好像从来不真正属于我。 父亲作为军人,他觉得所有用品应该从简。我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布置我的房间;我不敢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和欲望;也无法满足传统家庭对于我的男女关系的一些期望。尤其跟我父亲产生争执时,他会说出类似“这是我家,你不听话就出去”的话。 我想把这个空间,重新赋予我的属性、我的性格、我的欲望。是无声的反抗,也是弥补我成长中缺少的那一部分。 张贴的这些照片,有我童年的旧照,有我从小收集的那些电影、时尚杂志页,另外绝大部分是我在美国拍摄的作品,尺度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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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回来前做不完,徐冠宇会先用手机拍下细节

新的开始,新的恐惧

我1993年生于北京,大学考了北京电影学院,读了两年摄影,2014年来到芝加哥。 大部分移民来到美国,我觉得都会有一定的美国梦破碎的过程,发现和那些电影里的其实是很不一样的。我自己也深有体会。 在美国的第一学期,我的摄影创作,就是演绎一些自己在户外的死亡场景,去面对自己的恐惧,对于社会上对和我相同身份认同的人的攻击。就感觉说我好像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也就不用再去畏惧这种可能发生的很坏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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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密歇根湖)》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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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桶里的死亡》2014年

这个项目在视觉上是偏东方的感觉,展现人的身体和环境、风景之间的一种关系。我在密歇根湖边,在冰冷的雪地里,在我宿舍附近不知名小巷的积水滩里,甚至在那种大的垃圾桶里,把自己脱光,假装自己的死亡。 裸体趴在雪地里是真的很冷的,我大概在雪地里拍过三次。有一次拍完胶卷洗坏了,我还必须回去重新拍,后来我的脚在接触热水的时候就会觉得很麻。 其实我也是通过对自己身体的一种挑战,或者折磨,去对抗自己畏惧的心理。 每一次拍摄都挺胆战心惊的。有一次我在一个公园的树林里拍,旁边就是骑车的道,我脱光了以后,真的就有人骑车骑过去了。 勇敢到在公共场所脱光了拍照,我觉得我再也做不了这种事情了。 这个作品真的是刚刚成为艺术家,或者说刚刚能够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时候的,一种本能的冲动。我就是觉得我需要这个,我就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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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和森林》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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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缸里的死亡》2014年

去对抗,去弥补

2014年到2018年,我做了一个项目《去到另一片陆地》,是我对美国生活的一种反思。 它包括了一些我演绎自己死亡的照片,但主要内容是我去到陌生的男人家里,进行摆拍。 这个项目是我对于西方主流文化作品中,很少看到亚裔面孔的一种对抗,或者说一种弥补。 早年看西方电影,尤其是好莱坞作品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是后来学习一些批判性理论,我才理解到这种对于少数族裔资源上的不公。 这个作品我前前后后找了20多位男性合作,都是通过交友软件,然后我去到他们家里,用摆拍的方式“重现”西方语境下对于亚洲人的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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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亚洲好男孩》2015年

《一个亚洲好男孩》,我去表现一个很听话、服从、弱势的亚洲男生的形象,但我的目光又是直视镜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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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按摩》2015年

我有遇到过有人说你长得好像我的一个按摩师,我就决定去表演这个很歧视性的形象。但在《盲人按摩》这张照片中你能看到我的身体是成三角状的,很具有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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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2017年

和我合作的一个人他去过白宫,有一件白宫的浴衣。我就说你能不能给我穿一下,然后我们合拍一张。我给这张起名叫《配角》,就是给观众去思考是亚裔是配角吗?还是说穿了白宫的衣服以后,他就可以成为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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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格的模特》2018年

还有一次我找到另一位摄影师,让他假装在拍我。你能看到我旁边散落着一些杂志,里面大部分都是肌肉型白人男模特。在这种审美下,我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模特。但我的T恤上,你会看到一个雕塑的脸被涂抹掉。 其实我很多作品都会有一些内部的冲突或者矛盾,通过这些,我希望让观众去质疑一些传统的印象,传统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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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除》2018年

重新书写我自己的历史

在美国拍摄的这些照片,也构成了《暂时存在的家》主要的素材来源。 我在父母不在的情况下,把它们摆放、张贴在家里各个空间,然后进行拍摄记录。 最初有这个想法是我在早两年的时候,读了一本书,叫Queer Qhenomenology。它讲的就是人和周边环境物体之间的一种关系,我们的身体必须要适应社会环境,尤其是对少数群体来说。 我就想去反思那些在我的成长环境中,对我的审美以及身份认同带来影响的东西。然后通过我的照片去发起一种抗议,去颠覆这个家本身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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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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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冠宇用照片布置客厅的细节
在我家客厅里拍摄的照片,我就是专门去思考影像对人的影响。你能看到蓝色的电视屏幕,红色的手机屏幕,和白色的电脑屏幕。还有一些被我撕碎的杂志页面,我把它们粘成了条状,好像生出来的触手,去捕捉你。
同样照片里还有我爸的军帽,和一摞我爸的书籍。 通过做这个作品,我重新把我成长的空间归为我自己,相当于重新书写了我自己的成长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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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房门背后》2018年

《我房门背后》里,我把我所有和男人合照的作品,全部贴在我卧室门的后面,形状正贴合。如果你从外面开门进来,是完全看不到的。我觉得这相当于是直接表述了,我隐藏我自己的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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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抽屉里》2019年 《我的抽屉里》也是,相当于一个微缩版的《我房门背后》。在反光的把手上,你还能看到我和我的相机。 我在2019年第二次回家拍的时候,加入更多元素,不止是我个人的发声,也会关注一些社会问题,有些固有的社会观点是值得被挑战的。 这个作品我管它叫“空间中的拼贴”,一种将不同的空间和时间连接的形式。我希望通过视觉让观众感受少数族裔、少数群体可能面临的疑惑、迷失和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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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冠宇母亲在家里客厅与风景照的合影出现在作品中

我有告诉我父母我会在家里拍项目,但我都把一些风景照放在最上面,还让我妈和它们合影,就是为了不让他们质疑我为什么要拉一箱照片回来。这个合影最终也出现在了作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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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的房间》2018年

我布置得最少的空间就是我父母的房间,因为我的精神压力真的太大了。我就直接把一些大幅照片作为被单,盖在他们床上。 如果他们突然回家的话,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赶紧先把所有和别的男性的合照先摘下来。 有一次我拍完忘把反锁给取消了,然后我爸回来的时候就问我为什么要反锁门,我只能吱唔地搪塞过去。 其实每次摘完以后,我心里都还是会害怕,害怕有一张照片可能忘摘了,或者有些很小的照片可能掉在哪个角落,最终可能会被父母发现。 我也有幻想过我父母真的冲进来,然后发现了我真实的样子。但那其实也是一种破罐破摔的自我安慰,因为我觉得他们可能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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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被父母发现的可能时徐冠宇的反应

虽然害怕,但我想让更多人看到

可能快门一开一合,我在家中的自由也就不能再存在了。但如果你问我会不会遗憾,并不会。 做这个作品更重要是这个过程,它在我的记忆中已是非常深刻。最终它还能以影像的方式留存下来,并且被展示出去,对我来说已经是足够大的意义了。 作品展出后,我收到许多人的留言,有些甚至不是来自少数群体,说他们也有很多类似的感受。 我觉得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哪怕现在作为一个成年人,都有一些父母不允许、但是你偷偷做的事情。也有很多事你不愿意和父母去分享,觉得他们可能很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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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冠宇芝加哥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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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冠宇纽约个展开幕现场 今年疫情期间四五月份的时候,家人的群里突然转发了一条关于《暂时存在的家》在纽约展览的文章。我真的立马就清醒过来,但好在手机相片像素不高,他们好像没有意识到照片里的具体内容。 其实我父母也会一直问我,你出国这么多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我也很想告诉他们,但是我不能。我现在获得的每一个成就,我都只能告诉他们一个结果,过程是没有的。我需要一种释放,一种沟通,哪怕是无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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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冠宇在工作室内张贴《暂时存在的家》系列中的作品 其实我挺害怕接受这个采访的,很担心家里人会发现。我也知道肯定会有很多人骂我,觉得我不孝顺、心理变态。 但我觉得我既然已经做了这个作品,就不应该畏惧它被别人看到,我也希望它可以被一些和我有类似经历的、需要的人看到,给他们一些鼓励和支持。 我觉得它是会产生一些社会意义的,那我就愿意去做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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