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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田先生发布会的直播我已经打开了，我扶你到厅里看。”亲切地叫着奶奶的不是孙向莉的孙子，而是陪伴型机器人的原型机，正是田润德发布会上将要介绍的机型。机器人虽然发音标准，说话流畅，但是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好好好。”相比之下孙向莉的这几个字里面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兴奋。她抓住原型机伸过来的量身定制机械臂作为扶手。
机械臂的大小让孙向莉不费力地抓住，上面的人造皮革摸上去不冷不热刚刚好，还不打滑。如果有需要，原型机可以作为轮椅载着孙向莉。不过目前孙向莉腿脚还利索，它伸出的扶手不过是给孙向莉一个定心丸——有我在呢。
房间离客厅不过几步路，虽然他们家付得起更好更大的房子，但是对孙向莉来说房间太大反而是一种负担。
孙向莉慢悠悠地走到沙发前，在原型机的帮助下坐下。等原型机给孙向莉腿上盖上毯子，沏好茶放旁边，电视上的发布会也刚好开始了。
一个中年男人走上舞台，他的样貌与孙向莉有几分相似，他头发铮亮西装笔挺，举手投足间都透出大方得体。
孙向莉欣慰地看这屏幕里的男人，认真地听他说：“大家好，我是田润德。欢迎大家来到老人陪伴型机器人——潘妮3000 Pro的发布会。这是我司首款集生活助理、专业护理以及情感陪伴于一体的机器人。废话不多说，让我们直接来看一看潘妮3000 Pro。”
潘妮3000 Pro和孙向莉身边的原型机总体相差不大，只是潘妮线条更柔和优美。老人陪伴型机器人看起来像一把扶手椅，只不过在椅背上装了一个不小的柔性屏幕。
潘妮从旁边滑行过来，抬起它的椅子腿走上了楼梯，来到了田润德身边，活泼地挥舞着机械臂说：“大家好，我是潘妮，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
田润德介绍道：“大家也看到了。潘妮可以自由地上下楼梯，腿下的轮子则让它的移动更加平缓。从潘妮的外形也能看出，它是可以作为轮椅的，它的承重可以达到200公斤。我相信这能满足绝大部分用户的需求了。
“接下来，让我们一项一项看看潘妮的功能。首先是生活助理。对年轻人来说什么移动支付，网约车，网上购票等等都是非常平常的事情，新出的技术也很容易习惯。但是同样的事情对中老年人来说，可能就是负担了。就比如我母亲，还不会视频通话。之前疫情期间的健康码更是限制了一些人的出行。刚好在那一段时间，潘妮的原型机研发完毕，在我母亲身边进行测试。正是潘妮帮我母亲处理了电子文件的事情。所以现在我母亲不需要学习也可以享受科技带来的便捷。”
田润德转向潘妮说：“潘妮，给我母亲打一个视频电话。”
电视前原型机的屏幕亮起，“奶奶，‘儿子’打来视频电话，是否接听？”
“好，接听接听。” 孙向莉赶忙回应。这是儿子和她商量好的事情。
电话接通，原型机的屏幕上马上就出现了田润德的脸。
“妈。”
“哎。”这不是母子俩第一次视频通话，不过也不妨碍孙向莉笑成一朵花一样。
“怎么样，prototype好用吗？”
“好用好用。小普特别听话。你做测试的时候已经问了好多回了。我特别满意。”
突然一个字正腔圆的声音插入两人的谈话：“关联到‘prototype’，‘测试’相关相片，是否分享？”
“哎，好。”孙向莉按照剧本回答。
观看发布会的人都看到了一张田润德和他母亲的合照，正是测试的时候拍的。
“妈，你发的张照片已经被几万人看到啦。你看。”
舞台下黑漆漆的，孙向莉也没看清楚什么，只是咯咯地笑着。
“妈，我得给观众继续介绍机器人的功能了，我有空再打给你。”
“好，你去忙吧。”对面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孙向莉对着屏幕上“通话结束”的字喃喃说道，“你去忙吧。”
看到儿子在台上意气风发，孙向莉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没过多久电视的声音被调小，房间里的灯光也被调暗，空调也上调了一度。健康腕表源源不断地向原型机，也就是孙向莉口中的小普，输送孙向莉的生命体征。根据她的心跳、呼吸等小普知道奶奶进入了非快速眼动睡眠期，它调整沙发向后倾斜，好让奶奶睡得更舒服一些。
2
孙向莉醒来，小普已经在床边候着了。“奶奶，医院体验已经预约好了。做体检需要空腹，我推荐做完体检后在医院旁边的早餐店吃早餐，那里有你喜欢的小米粥。还有冰箱里的东西吃完了，今天该买菜了。今天温度为23度，湿度30%，小普推荐你穿长袖长裤。要预约出租车吗？”
“别叫出租车了，太贵。我们坐地铁去。”
“好的，奶奶。”
早上六点半，孙向莉和小普乘上了地铁。正值学生上学的时候，车上几乎都是学生，见到孙向莉便起身让座。
“没事没事，你们坐。我有得坐。”孙向莉笑着对学生说，随后坐在小普身上，遛到了角落。面对孩子们好奇的眼神，孙向莉自豪地说，“这是我儿子为我做的。”
地铁到站。小普在医院门口的自助机上确认了预约，便领着孙向莉上楼了。
“怎么没有挂号？”孙向莉一年体检一次，这些流程她可记得很清楚。去年还因为别人在网上预约好了，等了两个小时才轮到她。
小普的屏幕上弹出一张笑脸，说道：“我已经在网上预约好了。”
孙向莉赞叹道：“小普真聪明。”伸出手让小普带她进入了电梯。
医生看过孙向莉的体检表后，说：“心跳似乎不太稳定，去做个CT检查一下吧。”
“西什么？”孙向莉问。
医生转过头问小普：“你知道怎么去吗？”
小普回答：“知道，我有医院的地图。”便挽着孙向莉的手带她过去了。
以前儿子也会这样带着她，可惜后来工作忙了就没有空了。好几年她都是一个人去医院，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因为护士和医生都会耐心地为她讲解，给她带路。只是孙向莉总觉得太麻烦别人。
现在有小普帮她，可就方便多了。
心跳偶尔不规律，但是还没到需要治疗的程度。医生细细讲述注意事项，让小普时刻观察孙向莉的心跳，一旦出现异常则及时送医治疗。
人老了，身上的问题就多了。虽然孙向莉也有心里准备，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头脑发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奶奶，奶奶。”
小普连续叫唤了几声孙向莉才回过神来，她问：“怎么啦？”
“奶奶，我们去市场买菜吧。”小普安慰道，“医生说了，只要平时注意就不会有事的。”
孙向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走吧。”
孙向莉慢悠悠地进了菜市场，熟悉的小贩热情地和她打招呼：“阿姨来啦，今天要买些什么？要不要来点西红柿？当季的，可新鲜了。”
小普立刻给西红柿拍照，分析了图像之后说：“西红柿采摘时间不超过12小时，没有腐败或者长霉，可以放心食用。”
小贩笑道：“嘿，小普还挺识货。”
半年前，这个机器人便开始陪同孙向莉一起买东西。一开始小普只是默默地提东西和拍照，倒是和她们一起来的孙向莉的儿子问东问西的。怎么看新不新鲜，哪个菜贩子的货源好……后来变成机器人小普提问。再后来小普便能建议孙向莉买什么，还学会了辨别好坏。那以后孙向莉的儿子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小贩称好重量，问道：“还是付现金吗？”
孙向莉笑道：“不了，这次刷脸。小普带我去银行办理了。”
“好嘞，一共是21.30。”小贩拿出手机对准孙向莉的脸。叮的一声后说道，“支付成功啦。小普可真厉害，还能带阿姨办事。阿姨，您儿子真孝顺，为您做了这样的机器人。您不知道吧，这机器人刚刚预售就被订满了，我也想给我妈买一个，但是手慢没有抢到。”
回家的路上，市场门口一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男人走到了孙向莉面前，热情地递了一个小册子说：“阿姨，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这款保健品。德国原装进口的，百年老品牌了，德国总理都吃它。您看，她可不是六十几岁了身体还很硬朗，一场演讲下来不带喘。吃了保证您腰不酸，腿不疼，血压咔咔地往下降，肾不虚心不慌，吃嘛嘛香，立刻年轻二十岁啊。”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早上医生才说要注意，这就有人推荐保健品了。孙向莉正准备仔细看看传单上的字，小普站了出来说：“请出示贵司保健品食品销售许可证、保健品的成分表以及检验合格证。”
“这是？”憨厚男人问道。
小普回答：“我是陪伴型机器人，拥有护理执照，负责奶奶的生命健康，现在要求你出示相关证件。”
憨厚男人后退了两步，对孙向莉怒吼：“这什么东西啊，我们的保健品相当于做慈善。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啊！还不相信我了。这生意我不做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由于你拒绝出示相关证件，我怀疑你违规销售保健品以及销售三无产品，已经报警处理。”小普朝那人背影说道，“这是警告，请你停止行动，等待警方到达。”
对方可不管小普说了什么，只管往远处走。突然小普向他冲过去，利用自身的重量稳稳地压制住憨厚男人，用四只脚缠住男人不让他挣脱，小普手上还抱着刚买的菜，里面的鸡蛋一个也没有打碎。
机器人协助破获诈骗团体的新闻一下子传开了。田润德公司的股票飙升，他满意地看着原型机的表现，着手去开发警用机器人了。
3
小普乖巧地陪着孙向莉洗漱，做饭，吃饭然后收拾碗筷，偶尔搭把手。按照田润德的想法这些事都应该由小普来做，但是孙向莉坚持自己做，还说：“我是老了，不是废了”。既然奶奶才是系统里注册的管理员，小普自然是听奶奶的话了。
退休后，白天的时间突然就空了出来。一开始孙向莉还挺开心，不用朝九晚五，也不用在拥挤的马路上通勤。用不着她开车了，她便把自己的车卖了。然而没过几天她就觉得无所事事，以前总想着退休了那么多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实际情况却是，眼睛花了，看书看不清，看电视眼睛很快就累了，看电影嫌电影院太暗看不清楚路。在丈夫走了之后，日子就更无聊了。
还是小普帮她找到了老人大学，日子才好转起来。老人大学设立了各种各样的课程，从养生、天文地理、文艺到体育，应有尽有。孙向莉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一把年纪了还有人跳街舞，和年轻人一样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的，着实刺激了她的观念。来到老人大学她才知道，老人的生活也可以是丰富多彩的。
她参加了瑜伽课、插花课、诗词课还有年轻时候一直想学却没有机会学的小提琴课，每个工作日她都有课上。当孙向莉在老人大学上课的时候，小普就安静地在一旁充电。
就在这天上瑜伽课的时候，小普注意到孙向莉的心率有异常，倏地滑到了她面前，建议她坐下休息。其实孙向莉只是有一点胸闷，运动过程心跳加快难道不是正常情况吗？不过她还是听从了小普的建议，毕竟它有护理专业知识。可是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孙向莉的胸闷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她一着急，呼吸混乱又加剧了胸闷。
小普把手放在奶奶手上，说道：“奶奶，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呼——”
几个呼吸下来，孙向莉才缓解身上的难受，其他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时120赶到，小普上前和医生说明了情况，把孙向莉的心率图发给了医生。医生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把孙向莉带到医院去了。
“多亏了这个机器人发现得早，不然等发病了就麻烦了。”主治医生说，“以防万一，这几天还是留院观察比较好。”
“妈，你吓死我了。”儿媳站在病床前焦急地说，“我们以前都说了，让你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我们也好照顾你。你呢，偏不要。现在好了吧。你都不知道我接到润德电话的时候多害怕。”
孙向莉抚摸着孙子的头，顺着她的话问：“润德呢？”
儿媳被孙向莉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你也知道，他们公司忙，最近又要研发新的机器人。他也很担心你，就是走不开。所以才让我来的。”
“哦。”这一声更像是孙向莉叹了一口气，她对着空气愣了几秒，随后笑着对儿媳说：“我没事，这不是有小普在吗？”
听到孙向莉叫它，小普在屏幕上显出了一个笑脸。
儿媳无奈地说：“人和机器能一样吗？妈，你真的不考虑搬过来啊？”
孙子也蹦蹦跳跳地说：“奶奶，你搬过来可以和我一起玩。”
孙向莉宠溺地摸着孙子的头，说他乖，又抬起头对儿媳说：“我过去还不是给你们添麻烦。我现在有小普，有小区的街坊朋友，在老人大学还交了新朋友，过得挺好的。你们有空就来我这吃个饭，那就够了。”
儿媳说不动婆婆，只好作罢。
晚上的医院一片安静祥和，只有仪器偶尔嘀嘀作响和病人的呼吸声，连小普的屏幕都暗了下去，在一旁充着电。看起来小普像是进入了睡眠状态，其实小普时刻关注着奶奶的生命体征，并且下载了最新的护理论文，向往常一样深夜悄悄地学习。
4
收拾房间的时候小普找到了一张图纸，正是它自己的设计图。听奶奶说，当时田润德开发自己的时候每天和奶奶在一起，在奶奶家呆了将近半年。每次说道田润德，奶奶脸上就会洋溢出幸福的笑容。
于是小普就拿着这张图纸问奶奶：“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那么像我？”
奶奶带起老花镜，瞪大眼睛看了一会，笑着说：“这个啊，是小普的设计图纸。不瞒你说，当我看到这图的时候我还跟我儿子说，‘不就是张椅子嘛。’我儿子就笑我。我怎么都想不到，小普这么能干。”
小普在屏幕上眨着一双大眼睛，静静地听奶奶第10次讲这个故事。
“这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田润德收到985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得意地对父母说：“走，带你们去看看。”
孙向莉的丈夫是一个坐不住的人，立刻说：“好好好，我这就去买火车票。”
“不用，”田润德摆摆手说，“现在买票都可以在网上订购，两分钟就买好了，家门都不用出。”只见他在电脑前动动鼠标，果然只用两分钟就说，“买好了。下周二出发。”
孙向莉疑惑地看看电脑屏幕，又看看自己儿子，问：“这，就好了？”
“对啊，”田润德笑着说，“有了互联网什么都方便了。”
田父拍了拍田润德，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小孩一样说：“教教我啊。”
经过了十分钟田润德都没把父亲教会，他泄气地说：“这都不会。这样吧，你俩也很少出门。以后要去哪我帮你们买票就是了。”
田润德父母老来得子，没几年也要退休了。退休这个词好像在告诉人：你这辈子就这样了。于是两人也就点点头，不会就不会吧。
只是三个人谁都没有想到世界发展那么快，手机支付、网约车、网上银行、网购等等，只要有一部手机什么事都能办了。
“世界向前了，可我还在原地。”
过年时，田润德带着妻子回家看望父母，指着客厅里摆放的几个玻璃瓶说：“爸妈，我说了多少遍了，这些东西是骗人的。不是自制的东西就安全了，你们没看新闻吗？很多人就是因为喝了自己泡的药酒中毒了。这东西了你们也别吃了，你们需要什么我给你们买……明星？明星都是收商家钱的，为了赚钱他们什么都做得出。”
“就算是吃了儿子给的安全的保健品，老头子还是走了。”说道丈夫，孙向莉的眼神暗了下去，嘴角微微向下撇，体内的多巴胺也下降了一点。不过小普知道，等她说完多巴胺就会上升许多。
孙向莉的故事讲到搬家。
田润德发现旧房子没有楼梯，母亲每次上下楼都得在中间休息一次，便让她搬到离自己更近的电梯房。那次，孙向莉想亲手把丈夫的遗物抱到新房子也没有力气了。田润德接过母亲手上的东西，看到父母的合照也不免神伤，喃喃道：“妈，你可要好好的。”可见不到就总是要挂心的。
孙向莉眼睛看着手上的设计图，眼神却似乎看到了更远的地方，自言自语一般说：“没过多久，润德就把你造出来了。那个时候你还不会说话呢。”
田润德兴奋地对妈妈介绍prototype，老人学过俄语，可不懂这英语单词是什么意思，便叫这机器人小普。田润德跟着母亲才知道日常生活中就有那么多困难，要让原型机能全方位照顾母亲，他还需要添加很多他没有想过的功能。最后测试和调整原型机用了半年。
孙向莉拍了拍小普的机械臂温柔地说：“你就是这么来的。”
血压正常、心率正常、血氧浓度等指数正常，多巴胺含量上升了20%，脸部表情与样板“幸福”相似度为99%。小普赞叹道：“田先生真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