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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回乡
一年四季春意盎然的青丘近来天气有些反常，一场寒潮突降，雨泽山上开得正旺的雨时花便尽数凋落了。紧接着一场绵绵密密的疾风骤雨下足了三天三夜，昔日碧波浩渺的往生海被翻起了巨浪，月牙湾初绽不久的桃花亦被风雨砸落了一地，将通往青丘谷唯一的那条小路铺满了粉色的花瓣。
凤九撑着一柄油纸伞，神思不属地走在风雨里，肩上披着的一件又宽又大的紫色外衫被她半拖在青石砖小路上，上面沾了不少泥水。东华帝君跟在凤九身后，与她隔着三五步的距离，浩荡磅礴的仙气将雨水隔绝在他周身三尺之外，与凄风冷雨中的凤九浑然两个世界。
常言道，“物盛而衰，乐极则悲”，真是一点儿都不假。凤九深以为这突发的变故，必是老天爷对她这些天乐不思蜀的惩罚。须臾一晃即逝的一个月，是她这一生中度过的最快乐的时光。碧海苍灵、天上人间，处处都留下过她与东华二人甜蜜幸福、相依相伴的身影。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岁月静好的过下去，谁知兜来转去，仍是逃不开那句魔咒。凤九额角一阵抽痛，耳边不停的回荡着那句话：
“我以命护苍生，自断姻缘；倘或强行与你在一起，必会引来四海八荒战火不断，生灵涂炭，你我也会不得善终……”
那是第二次若水之战中东华曾对她说过的话。在那场大战中，她曾亲眼见识过什么叫做生灵涂炭。今次，眼看着天下又将陷入一场战乱之中，苍梧之巅魔女少绾与她姑姑的一场对决，葬送了她姑姑的一条命，凤九才恍然了悟，她与东华的这段姻缘，实在算不上一段良缘，反倒是应验了东华当初的那句谶语。
凤九的心中如同倒灌进了一场冰雨，寒凉得让她浑身瑟瑟发抖。面前的青丘满目凋敝零落的景象更加让她绝望，才止住的眼泪又禁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她姑姑是这一方疆土的女帝，君主的神泽万万年护佑着这方水土、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想她姑姑方离开了不过数日，青丘便已不复往日欣荣繁茂的景象，这怎不叫人难过呢？
这几日昆仑虚大殿里，折颜当着墨渊上神的面，信誓旦旦地说他夜晚仔细看了天象，她姑姑必然没死。凤九晓得，那是折颜不忍心，怕墨渊上神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她姑姑已应劫的事实，用来糊弄他的瞎话。
倘或她姑姑真的还在世间，青丘又怎会是这样凋残的景象？那是红莲业火，任钢铁般的皮肉筋骨，沾上一星半点儿，便是怎么也抹不去的疤痕印记。谁会在红莲业火的漫天火海中滚上一遭还能活命的？虽说天象变幻莫测，很难参透其中奥义，可折颜真当看不懂天象的人都是傻子吗？……墨渊上神也是可怜，他与姑姑蹉跎了近十万年，终是一场美梦幻灭。她与东华……又何尝不是如此？天命说他们两个无缘，终归是无缘。
凤九回过头去，透过层层雨雾将目光拢在东华身上。他依旧是一副清冷端严的模样。想来，只要他不愿意，那么便没什么人和事能在他心湖底下投进一丝波澜。当初他狠心将自己推开，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说什么尘世情缘尘世尽，可当真是郎心似铁啊。他与她始终不是一路人。
“你怎么又哭了？”东华缓缓走至凤九面前，将凤九手中的油纸伞接过来，替她撑着，另一只手将她腮边挂着的泪珠擦掉，又轻轻把她揽在自己怀里抱着，柔声安慰她道：“折颜不是说了，你姑姑的本命星尚未陨落，必是那一战中伤势过重，流落在了某处。你不必心急。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缘法，她会转危为安的。”
凤九的脸贴在东华胸前，隔着微凉柔滑的衣料，他胸膛里仅剩的半颗心仍旧跳得沉稳有力。凤九的手轻轻抚摸着他心口那道刀疤的位置，无名指上那枚琉璃戒指凤尾花纹路里，闪着暗暗的流光，轻而易举的就能灼痛她的眼。
“东华，这一次，四海八荒会出什么乱子？”凤九闭上眼，轻声问道：“你要同我说实话，不要觉得我傻，就一直诓骗我。”
东华帝君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长发，笑了声说道：“有我们在，能出什么乱子？你爷爷让你回青丘守好狐狸洞，你乖乖听话就是了。”
凤九攥着东华的衣袖，有些慌乱地问道：“那你呢？你将我送回青丘后，要去做什么？可是要去找那魔女的下落？”
东华抚上凤九的手背，安抚地拍了拍，说道：“我晓得你是担心我的安危。你放心，我如今有你，必不会以身涉险。”
凤九咬着下唇，踌躇了片刻，心里头纠缠不休的烦心事终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你说过当年自断姻缘，立誓要以命护苍生，如今又岂能因儿女私情违背誓言？那样势必会遭天谴。况且，帝君肩上责任甚重，又岂能任性推脱了去？我只盼你凡事多加小心，白嘱咐你几句罢了。”
凤九说罢，从东华手中拿过油纸伞，垂下眼眸，向后退了一步，“帝君多保重，凤九在青丘等着便是了。”随即，福了福身，撑着伞，转身朝狐狸洞方向走去。
二人正值燕尔新婚之际，面对离别，连他的心里都有依依惜别、难分难舍之意，凤九竟能这样冷静自持，这着实超出了东华的预料。他总觉得凤九是哪里不对，心中十分忐忑，忙上前紧追了几步，一把抓住了凤九的胳膊，细细打量她脸上的表情。
“这些日子你从不唤我‘帝君’，只叫我的名字。你现在和我又这样生分，可是心里在生我的气？”东华望着凤九哭得发红的眼睛问道。
凤九愣了愣，又轻轻笑道：“并没有，是你多想了。凤九盼着你们能尽快平息世间纷争，早日将我姑姑寻回来。也盼着你能妥当地处置那个魔女，还我姑姑一个公道。”
东华轻轻眯起双眼，声音透着几分清冷：“你在质疑我，会对少绾有所偏颇？”
凤九将手臂从东华手中抽出，静静地望向东华：“凤九生的晚，过去的事尽是道听途说，只要帝君此次能秉公处置那魔女，凤九定然不会质疑帝君。”
东华簇着双眉，面前这样倔强的凤九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男人们常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真是一点儿都不假。你既心甘情愿地将一颗真心捧给她，就也要心甘情愿地由着她在你心里来回折腾，将你的一颗心搅得摇摆不定，你全部的喜怒哀乐也全任由她做主就是了。
“只要四海八荒能长治久安，就算姥姥和众位姨妈都反对，我也一定会嫁给你。”凤九举着油纸伞，伞上丹青描绘的折枝桃花图案在凤九的脸上映下淡淡的光影，让凤九的表情隐在暗处，有些瞧不真切。
东华一把挥开凤九手中的伞，庞然的仙泽瞬间笼罩住凤九的身体，雨滴纷纷敲打在二人周围一层淡紫色的仙障上，随后无声滑落在青石砖路面上。
“九儿……”东华一把将凤九抱在怀里：“那些都是我当年情急之下说的混账话，你莫要当真。你我已经录了婚媒簿子一月有余，这次苍梧山的变故纯属巧合，你莫要往自己头上按罪名。就算四海八荒战火不断，也不能将罪过按在我们头上！”
凤九在东华怀里轻轻笑出声，“你如今说话竟也这般孩子气。真到了天下颠覆的时候，谁又能顾及得了自己的幸福。我们心里都有杆秤，孰轻孰重自然掂量得清楚，你说是不是？”
东华亦有些动容，亲了亲凤九的发顶，依旧紧紧抱着她，“我的九儿年纪虽小，却是天底下最明事理的女子。”
凤九伏在他怀中，轻声地问道：“与你那个少绾相比呢？”
东华一愣，纳闷问道：“与她何干？……你又在何处听了些着三不着两的闲话？”
凤九抬起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不成在心虚么？”
东华挑了挑眉说道：“本君行得正坐的直，没什么好心虚的。”
凤九轻轻一笑，“都说东华帝君是因为少绾移情恋上了墨渊上神，才一怒之下斩了自己的姻缘。所以后来就算她犯了天大的错事，你依然手下留了情，不忍心伤她性命，是也不是？”
“真乃一派胡言！你从何处听来的？”东华登时变了脸色。
凤九不知是真的戳中了他心中的秘密，让他有些恼羞成怒，还是那些话原本就错得离谱才让他生气的。到如今，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她仿佛并不是很在意。重要的是心里头堵着的两团乱麻都被倒了出来，她此刻畅快了不少，事情摊开说清更好。
“你发什么呆？那些话是你从何人嘴里听来的？”东华见凤九站在面前愣愣地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道：“看来他们这些年是太悠闲了，本君该替他们找些事做一做……”
凤九回过神，正色道：“前尘过往我不计较，但是这次的事，你再有所姑息，我必不会原谅你。”凤九说罢拾起打翻在地上的油纸伞，一头冲进雨里朝狐狸洞方向跑去，留在东华一人在原地傻傻地站着。
许久，东华才琢磨过味儿来，怒道：“本君何时姑息过她！”
想来最近九重天还在老天君的丧期中，太子夜华免了朝会，这才使得那一干神仙闲得发慌、四处八卦。东华当下决定，待处理完手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回九重天要找连宋、成玉、司命三个好好聊上一聊……
首发于2018-07-22
修改于2019-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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