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

用特立独行来形容阿不是错的，阿不只是不会假客套而已。上次喝醉，他倒在我的车里，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胸口，然后连问都没问我，甚至连吻都没吻我，就只是一头睡进了我的胸口。我热爱他的直接，那种直接只会带来两种结果，壮烈和另一种壮烈。我怀疑阿不上辈子是个唯唯诺诺机关算尽的死太监，所以这辈子才投胎变成了这么一个不管不顾的人。

阿不从来不喝红酒，他说，葡萄该吃新鲜的。以此类推，他也从不吃番茄酱，蓝莓酱，还有各种果汁。但其实真正不喝红酒的原因是，他一杯就倒。其他种类的酒，在他的肚子里待一会儿就尿出去了。可红酒会吞噬他的意识和潜意识，最后让他隔夜醉。

我跟阿不躺在床上，彼此都只做一件事——呼吸。看着对方呼吸，我们要同时呼，同时吸。不然他呼出来的二氧化碳会被我吸进去，那种短暂缺氧会惹毛我。被子深处有腥味。我不觉得难闻，反而觉得安全而沉溺。我喜欢阿不的身体，瘦而不弱，虽然已经是完全长成的肉体了，但还是难掩青春期的骨骼和线条。

“我们去外面走走吧”他说。

“不，我们去阳台。”我说。

我钻进他的超大睡袍里，我们分抽一根烟，午后的阳台连光线都是懒散的形状。这已经是我跟他的第三年了。听起来有点久，但其实我们并没有常在一起。大多数时候，他会要求独处。他只在白天陪我睡觉或看书。夜里他要一个人待着，他说，他不要那种一到夜深需要人陪时抓住的爱情。那些情绪都是慌张的，是假的，是不对的。

我好像已经忘了我和他是怎么开始的了，好像在记忆的最源头我们就已经是相爱的了。硬要说一个时刻，我脑海里只记得那天早上，他约我去公园附近吃早餐，他明显一夜没睡，但是洗了澡，身上有沐浴乳的香气。他把我手里的烟丢到地上，用脚碾灭。他说，以后你不许抽太多烟，除非是我抽的时候，我们可以分一根，其他时候不许抽！我问，你怎么了。他说，抽烟会早死，你不能早死，你死了，我就会与全世界作对，你没了，一切肯定就都不对了。那是我听到最低级但最扎人的情话，好到让我觉得连“情话”两个字都是对这句话的亵渎。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都没有一个人抽烟，即使是分食一根烟我也只是抽几口在嘴里绕一圈就吐出来。最近我的烟瘾越来越大，我也不打算控制。我点了一根烟给阿不，他抽得比原来慢多了。不过还是那副不爱说客套话的死样子，午后的阳台连光线都是懒散的形状。这已经是我跟他的第三年了。我钻进他的超大睡袍里，看着黑白照片里的他，觉得安全而沉溺。

半年前，他死于病毒性心肌炎。

那时候我知道了两件事，

熬夜是真的会死人的，还有，我又要一个人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