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伏踩麯正当时

    黄酒源于中国,早在4000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洞悉了用微生物酿酒的奥妙。周朝《书经》有云:“若作酒醴,尔惟曲蘖。”意思是说,要想酿造黄酒,离不开酒麯。这里所说的曲与蘖都是酿酒的酒曲。曲(即麯),是用发酵的谷物制成,用曲酿的酒称为酒。蘖,是用发芽的谷物制成,用蘖酿的酒称为醴。后来人们发现用蘖酿酒效率不高,于是将其淘汰。

    酿造好的黄酒除了原材料需用黏度较高的糯米外,酒麯的好坏起着十分关键的作用。小麦由于具有丰富的粗蛋白和可溶性消化纤维,发酵后能产生大量的微生物,这些微生物能分泌出各种酶,它们能够迅速将谷物中的淀粉,蛋白质等转化、分解成酒精,因此,它是制作酒麯的首选。用小麦做酒麯有助于提高黄酒的酒精度,酿造出高品质的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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汲日光精华 得香醇滋味

    我老家安阳镇陈营村是郧阳区著名的黄酒村。千百年来,那里一直酿风炽盛,用小麦制酒麯、酿黄酒、喝黄酒的传统绵延至今。那里家家户户屋里都摆放着些缸、坛、瓮、罐之类的器皿,多是用来酿酒。

    每年秋收结束后,菊黄橙香时,家家户户都要酿酒。人们大多自已种植糯谷,许多家庭一年要做三次酒:农历九月九做一次年里喝;十月初一做一次开春喝;第二年清明再做一次可以一直管到当年新米接上,这样保证了一年四季任何时候都有酒喝。至于九月初九,新麯大米俱鲜,温度气候适宜,此时,秋粮己收,冬麦既播,正是忙里偷闲酿酒之最佳时节,所以最为隆重。人们把上苍的馈赠和着洒落的汗水连同酸甜苦辣的日子一起搅拌、蒸煮、封装,然后让它们在时光中慢慢酝酿、升腾、沉淀,最后升华成一室醇酽,隽永绵长的老酒,在四时轮回中慢慢咂摸品味。

    五月麦熟,六月麯醇,八月稻香,九月新酒酿。酿造黄酒的过程漫长繁复而又神圣虔诚。如果把酿酒比作一场环环相扣、精彩绝伦的戏曲,那么它应该是以缤纷四季为背景,以对天地赐予的膜拜与感恩为主题。而踩麯,则是整个过程中最为华美优雅的渲染和铺排。

    踩麯时怎么兑料,怎样控制发酵温度,中间有哪些讲究……善于酿酒的安阳人深谙此道,他们对于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踩麯工艺了然于胸。制好一块麯从拉麯麦开始算起,到晾晒干变成成品,大致需要七道工序,历时近两个月。

    踩麯的准备工作是从夏季麦收开始的。每年农历五月新麦刚打出来,家家就要开始按算今年要留多少麯麦,踩多少块麯,做多少坛酒。若这一年有娶嫁、添丁、建房、老辈子过大寿等还要多准备些麯和酒。我爷爷爱喝酒,一天三顿,顿顿离不冇,他有一个搪瓷茶缸,每次饭前盛一缸子黄酒在炭火上煨热,然后就着一点饭菜,喝得有滋有味,他身体硬朗,活了九十五岁,临终之前还能够到地里干农活。家里通常每年要踩二十多块麯,需要一百多斤麯麦。留好的麯麦淘洗晒干后,装在两个蛇皮袋子里,然后放进墙角那口带有裂纹箍着几道铁丝的大缸,再在上面反扣上一个破损的铁锅,这样可以防潮、防虫蚁、防老鼠糟蹋。爱喝酒的爷爷生前常常在麦收后,扳着指头算什么时候踩麯,又常常常跑过去掀开铁锅盖,抓一把麦子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了又闻,然后看着它们从指缝间一粒粒滑落到大缸里,满脸沟壑褶皱里尽是惬意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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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馈赠 粒粒皆金

    踩麯的最佳时间是夏季二伏,一般在农历六月二十左右。这个时候天气好、气温高,最适合大麯发酵。为什不在头伏和三伏踩麯?因为头伏气温不够高,踩出来的麯发酵慢,麯烧(让麯高温发酵谓"烧")出来不香,做出来的酒颜色味道都不好。而三伏天人们更不会去踩麯,因为三伏己近立秋,其间经常下暴雨,气温起伏不定,不利于大麯发酵,如果遇上扯连阴,麯不能及时晒干,上面就会长一层绿毛,这麯也就坏了。加上"三伏"口彩也不好,"三""酸"谐音,正犯了做酒的大忌讳,所以人们普遍认为三伏踩麯不好,做酒容易酸。

    踩麯要提前一个星期拉好麯麦,准备好踩麯草。把麯麦再淘再晒,然后拉到磨坊里磨,麯麦一般磨三道,头道面、二道面白而细腻供一家人吃,三道面黑且粗糙正好和麦麸子掺一起踩麯。踩麯通常要用一种叫女儿红根的植物熬水和麯麦面,这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它单数羽状复叶对生,叶片卵圆形,在向阳山坡草丛、沟边、路旁或林边等地方常可觅到它的身影。它的根茎短粗略弯曲,有分枝并且具有须状细根,根的表面呈棕红色或暗棕红色。在药房里它有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叫丹参。趁天气凉快的时候到山上挖,半天可以挖一小捆,回家把它洗净挂在房檐下晾干,一个星期后就可以用了。用女红根熬制的踩麯水颜色深红,用它踩麯酿出来的黄酒微泛琥珀之光,味道香醇浓郁,有舒筋活血、止痛化淤的功效。现在有人专门种植这种植物然后售给药店,需要的时候可以去那里买。药店出售的有切片入药的,也有新鲜采挖的,块根远比从山上挖来的丰硕肥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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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色酽红  溢洋芳芬

    除了女儿红根外,每个家庭还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和爱好配上一些其他的中草药。大体来说,以女红根为君,以其他为臣佐之。如:加茅草根,酿酒味道微苦,可以清热解毒、止血消炎;加白芷、甘草,酿出的酒味道香甜,可以止痛活血、平喘止咳。还有的还会加上一些除风的药材,每家的踩麯草混搭不同,做出来的酒,颜色味道也有所不同。现在大多家庭在熬踩麯水时,一般会用到女红根,白芷和甘草这三样药材。女红根通脉活血,白芷祛风止痛,甘草通和味甘。用它们做引子踩麯,酿出来的酒醇厚香甜,不管什么时候喝上一碗,马上会感到五内熨烫通体舒泰,陶陶然飘飘然。

    熬踩麯水通常在踩麯的前一天下进行,因为麯水必须要冷却之后才能使用。踩20多块麯,大约需要百十来斤麯水,在大锅下架上子柈子柴,待烈焰熊熊,鼎沸汤滚之时,再在锅内点几次水继续熬,直到满室氤氲,揭开锅盖,看到麯水颜色深红,才算得了其中精萃。像这样一般得熬三锅,需要整整一下午时间。

    踩麯是纯人工操作,最是磨性子,时间长强度大又单调。通常情况下需要两三个人配合,两人和麯麦面,一个人踩麯。和麯麦面时将麦麸和面按2:1的比例倒在大盆里掺和均匀,然后边倒麯水边搅拌揉搓,和好的麯麦面既不能太干也不能太湿,抓一把在手中用力一握能够形成一团,往面盆里轻轻一丟又能够散开,这样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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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其所有  感恩上苍

    踩麯的工具是一个长约30厘米、宽约10厘米、高约8厘米的坯模子,形状为一个长方体木框。踩麯时直接在堂屋地上摊上一大块塑料,稍微讲究一点的在上面支块木板(过去是直接卸一扇门板支在堂屋当中),将模子放上面,模子上面再放一块塑料,把塑料抻平展,然后顺四角按压下去,再在里面铺上一层新鲜的毛桐叶或梧桐叶,然后就可以把和好的麯麦面往里放了,放桐叶是为了增加麯的香味。填充时要将面捏成团,模子装满后还要用拳头用力按压四角,将模子里的麯麦面按压瓷实后,把塑料向里折叠好,人就可以上去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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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乾坤  挪移转腾

    踩麯是个技术活,踩的时候要先用脚后跟擂实四个角,然后用两个脚掌的外沿挤压两边,最后再用脚掌将中间的凸起踩平。一面踩好后翻个面用同样的方法踩另一面,然后再翻过来将正面踩平整,一块麵就算踩好了。将模子的一端抬起,另一端在地上轻轻磕一磕,再换一头用同样的方法操作,不一会儿,一块方方正正"麯砖"就从模子中轻轻地滑落下来。拆开塑料,青青的桐叶包着黄白相间的麯砖,携裹着麦香和桐叶的清香迎面扑来。

    由于模子仅仅比脚大一点点,踩麯人在方寸之间辗转挪移,踮脚跟、抬脚尖、旋脚掌……踩半天麯相当于在大约0.03平方米的地方跳半天芭蕾,殊为不易。稍微注意力不集中就会踏翻模子,仆匐跌地。有人踩麯时在棚上拴一根绳子拽在手里,也有人手里拄个打杵,模样看起来虽然有些滑稽,但能保持平衡,保证安全,再无跌落之虞。和麯麦面的人更辛苦,他要弯腰背躬不停地添料加水搅拌揉搓装模,半天下来腰酸背痛,汗流浃背,四肢僵劲。踩麯渴了累了的时候,就着桶舀上一杯踩麯水"咕咚、咕咚"一喝,一会儿精气神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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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纯天然 胜却脉动

    麯踩好了要一块一块整整齐齐地码在仓上,下面垫块麻袋,上面铺上一层香椿叶,再盖上塑料搭上一床棉被,捂得严严实实。麯在层层包裹之下,凭借着二伏的威烈,在棉被下悄然而速迅地发热发烧发酵,最后溢出汁水(俗称"出汗"),这个过程需要三天。三天之后揭开棉被,一股浓郁的如同化不开的粘稠的酱香,充盈附着在整个房间,化作绕梁三日不绝。大麯发酵完成,可以"出窝"了。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搬出来放到太阳底下晒上半个月,充分汲取阳光的精华后,就可以用龙须草绳捆绑好,一排排挂在房檐下或顶棚上备用了。

    带着夏季气息的新麦,经过研磨发酵,最后被妙手点化,成为神奇的媒介,当它和秋季最新鲜的稻米在桂子飘香的季节里相遇时,必将会酝酿成一段醉人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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