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降落

一、老厂房

        长烟浩荡的傍晚,是A市郊区的独特景象。说是郊区,也不过只是城市的行政划分,实际上这里荒凉的很,大片的工厂随意的坐落在此,每到黄昏时就不约而同的释放着憋了一整天的怨气,倒也把这片天地渲染的如仙境一般缭绕。A市的人习惯性地称这里为老厂房,每一个孩子都被父母再三禁止到这边玩耍。老厂房就这样沉默的伫立在城市的边缘,在人们的记忆中一点点的稀薄。

      即使再偏僻,说到底,总是有人居住的。隐藏在各个胡同里残旧的廉租房,杂乱着为工人们提供着老板的爱心;招牌斑驳的旅馆,也为各类不明身份的人遮风挡雨;再远一点的土地,居住着勤劳而又饱受污染之苦的农民—他们不是不会抗议,而是离开了土地也不过是住进廉租房—他们贩卖着简单的蔬菜和肉食,供养着老厂房人们的基本饮食。或许只有夕阳西下,昏黄的灯光和忽明忽暗的霓虹灯招牌亮起时,我们才能在老厂房感受到一丝人烟的温情。

      这天的夕阳格外的好看,将天空一层层的涂成红粉金的卷轴,工厂的烟囱又升腾起烟气,被风席卷着吹向天边,给天空更添了一抹浪漫缱绻。许野从大巴车跳下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幅景象,除了味道有些呛人,看着倒也挺美的,她心里暗暗想着,一边把大大的运动背包甩在肩上,一边拿着手机拍下在老厂房的第一张照片。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许野甩开长腿,朝着目的地走去。下了班的工人们有些错愕的看着步履轻快的姑娘,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是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许野都不属于老厂房。她留着利落的短发,但微微卷起的发梢一看就是被精心的打理过;皮肤白皙透亮,鼻子高挺,皓齿明眸,让人忍不住再多看两眼。多美艳的一个姑娘啊,路过的人们在心中感叹着,呆呆地看着她风似的走过。

      隆平区派出所。许野抬头看着威严的警徽,在心里默默读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紧张之色。她拿出手机借着屏保照了照自己,推门走了进去。陈旧的长条凳落满了灰,头顶的老式灯泡被一根绳子吊着,微微摇晃,接待处后放的饮水机看起来像是坏了很久,赤裸的电线被随意扔在一边,或许这里唯一健全的就是桌上的两部电话机了。许野叹了口气,谁让自己在警校时犯了错,没被开除就已经是万幸,哪还敢奢求被分配在城区。她四处看了看,招呼了两声没人回应,于是斜倚在墙,期待着能有个值晚班的人理理她,告诉她宿舍在哪里。坐了一天的车,绕是许野也有些受不住。

        “新来的?”许野激动的转过头,一个穿着便服的中年人从里面的办公室走出来,五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很黑,像刚刚焗染过,一手里拿着保温杯,一手提着饭盒,眼睛微微开阖,胡子拉碴的像是中年丧偶。许野在心里默默吐槽,但身体早已站直,嘴上乖巧的回答:“报告,我是今天来报道的……”

        “啊,一早就接到通知了,家里现在没人,大家都出去干活了。我不是领导,你不用拘束,吃饭了没?”中年人云淡风轻的抬了抬手里的饭盒,对新人的名字没兴趣、对新人的样子也没兴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继续说道:“要没吃饭就去旁边饭馆吃一口,我等你回来之后再走。晚上你值班没问题吧?”

      我问题大了…许野嘴角勉强的扯出微笑,虽然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但一来就值夜班还是万万没想到,她现在只想去她的宿舍把自己扔在床上。她正组织语言想着怎么才能礼貌而又自然的拒绝这突然的“工作安排”,中年人早已不耐烦的推开大门,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没吃的话就叫餐吧,旁边三花饭馆还不错。”

      许野叹了口气,盯着还在震颤的大门,并不确定这个门到底能不能真的关上。她把放在接待处桌上的运动包拎起来,走进里面的办公区,果真和外边一样简陋,除了略微干净些,真的不能相信这里日常是有人在办公的地方。几张办公桌早已褪了漆,桌上配备的还是前几年就被淘汰了的台式电脑,椅子东一把西一把的搁置着,看上去比电脑的年纪还要大,没有档案室,几个大卷柜贴着墙立着,内容最丰富的当属户籍人员信息册,其他的案卷有的放在箱子里分门别类的贴好标签,还有的就直接散放在卷柜里。窗子也痕迹斑斑的看着像很久没有清理过了,透过污图向外看去,倒像是更能看出老厂房的本来样子:残旧而又破败。许野拉开审讯室的门,倒是比她想象的好了许多,里面的审讯设施一应俱全,连监控都闪烁着若隐若现的红点昭示着自己的生命力。她走走看看,小小的警局很快就被巡视一周,肚子早就不耐烦的响起不满的哼唧。许野在值班室里坐下,认命的拿出手机准备点外卖,结果却发现最近的为数不多的可配送店家都在50公里外的主城区,高昂的配送费像是在提醒着试图点餐的人:意思意思得了,千万别当真。许野一直是有责任心的人,整个警局都没人,她也不会真的自己跑出去找餐馆吃饭。在值班室翻翻找找,倒也让她发现了几个送餐电话。一个个的打过去,还愿意送来的只有保温套装大叔说的那家“三花饭馆”。送来的饭做得很家常,但厚实的油还是让许野打了退堂鼓,挑挑拣拣应付了自己的肚子,许野微微后仰,抬头看着脏兮兮的天花板,唉,刚毕业就养老,也是与众不同了吧,隆平区,自己要在这儿呆到什么时候呢?


二、孙锐和陈觉

      时钟不急不慢的转动着,老厂房的夜晚有些阴森森的冷意。许野百无聊赖的刷着手机,强撑着困倦的眼皮,从包里翻出来的衬衫松散的套在身上,借希望可以遮挡一些从窗缝钻进来的冷风。桌上的烟灰缸里是许野按灭的几只烟头,靠香烟熬夜续命的日子许野早已习惯,但是还忍不住心疼了几秒自己的皮肤,毕竟美是第一要紧的事,每天都会被自己美醒的日子可以说是对一个档案中带着污点的女警最快乐的慰藉。

      突然作响的电话吓了许野一跳,手上的烟差点儿烧着自己,心理素质还是差了点,她一边碎碎念一边早已飞扑过去接起了电话,刚来就有业务这个晚上也算是没白熬。“你好,隆平区...”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的嘈杂声中有一个声音低沉有力的传了过来,“老谢,你赶快过来一趟,朝内旅馆!把新来那丫头也给我喊起来一起过来,可算是逮着这小子了,他妈的!”许野愣了愣,我不就是那个新来的丫头么,听说话人的语气很急,她也不敢耽搁,赶快回应道:“你好!我就是今天刚来报道的许野,您说的那位不在,我怎么联系?”

        孙锐听着电话里温柔的女声,心里暗骂老谢这个不靠谱的家伙就知道回家抱孙子,明知道今晚出任务还让一个刚报道的小姑娘的值夜班。但时间紧急,没空具体安排一个新人去打电话叫人,干脆利落的下了命令:“小许,你在所里等着,把审讯室准备好,具体情况等我回去再说!”

      电话挂断,许野飞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翻乱了的运动背包,塞进值班室的柜子里,抄起烟灰缸把烟灰和烟头扔进垃圾袋里——干净整洁和认真细心是许野一贯养成的好习惯,作为一名警察,一定要能处理好自己留下的痕迹才不会引起嫌疑人的怀疑——她走进审讯室,将一应设备一一打开,确认无误后就来到警所门口等待。

      两辆警车鸣响着开来,几个精干的便衣警察从车上下来,死死的抓着一个男人,30左右的样子,赤裸着背,只穿着一条夸大的底裤,许野啧了一声,嫖娼罢了还这么兴师动众,至于这么夸张么!但她看见了一个被警察搀扶着的女孩,眼神瞬间凝重了许多,瘦小的女孩被夸大的警服包裹住,一直没有抬头,自己走起来都非常困难。她赶快迎上前去,嘴里自我介绍着:“你好,我是今天来报道的许野,请把这个女孩交给我吧!”搀着女孩的警察是个黑脸年轻人,看清许野的脸时不禁愣了一下,脸稍微红了红,低声说道:“你先安慰安慰她,快进去,外边冷。”

        风风火火的几个人给冷清的警局带来了生气,灯火通明的不像是在午夜时分。许野温柔的怀抱住女孩,女孩小小的,在她的怀里忍不住的颤抖。许野的眸子低垂,什么都没问,但眼底的清冷已经暴露了她的怒意。把女孩带进值班室,从大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许野蹲下身子,尽量和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平齐,她试图去找她的眼睛,却发现女孩的眼底有大片的淤青,许野心疼的拉着女孩的手,把巧克力放进女孩的手中,温声细语的说道:“吃块巧克力吧,这个可好吃啦,吃甜食你会开心点!”或许是终于听到了女性的声音,女孩儿怯生生的抬起了头,许野对上了她的眼神,心猛的抽痛了一下。那是一双不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眼睛,没有青春洋溢的活力,没有对世界的渴望与憧憬,只有大片的空白,呆滞的看着前方,又像是在看着虚无。许野见过这种眼神,不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不是能言善辩的嫌犯,更不是被判了死刑的罪人,而是真正的对生命了无欲望的人,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的空洞游离,即使是活着,也不过是死了。

      许野心疼的摸了摸女孩的头,轻声哄着她吃下巧克力,用湿纸巾轻轻擦拭着女孩的脸和手,又从背包里拿出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胳膊上的一道道伤痕触目惊心。许野怕弄疼女孩,让自己的动作尽量轻柔,但女孩就像感受不到痛似的,依旧是呆呆地椅子上任由她摆弄。许野心痛极了,也知道不能再多问什么,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值班室里的简易床上,盖上了自己厚实的外套,柔声对着女孩说:“这里是派出所,我们都是警察,很安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伤害你啦,你先安心的睡一觉,明天姐姐带你去吃早餐。”女孩看着许野,一言不发,像一具空壳般躺在床上,许野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传递一些力量。“我陪你,别怕。”女孩儿微乎其微的点了点头,听话的闭上了眼睛。许野坐在床边,看着女孩儿清秀却带着伤痕的脸,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一只危险的猎豹。

      女孩儿的手在许野手中抽动了一下,许野赶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哄她入睡,却看到一行清泪从女孩的脸上滑落,她擦去女孩的泪水,哼起晚安歌,直到女孩睡得熟了,她才悄悄的站起身,关掉了值班室的灯,仔细的关上门。许野站在值班室门口,从口袋里掏出烟,才发现百密一疏,到底是把打火机落在了屋里的桌子上。一个火苗凑了过来,是刚才搀扶女孩的年轻警察。“她怎么样?”

      “刚睡着,我什么都没多问,她惊吓不小,”许野吐出一口烟,看着年轻警察说道:“她是什么情况?强奸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许野,今天刚来报道的新人。”

      “陈觉。”黑脸年轻人握了一下许野的手,“我在这儿守着,你去找孙队吧,他在审讯室。”陈觉飞快的看了眼许野,又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似的,低声说:“今晚辛苦了。”

      许野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快步向审讯室走去。推门而入,正要喊报告,坐在监仓对讲旁边的人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她。隔着单向玻璃,许野看到那个只穿底裤的中年男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叫嚣着:“她爹她妈把她交给了我,我怎么就不能睡她了,再说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儿,就算是警官你也管不着吧!这丫头满16了,成年人!我不算犯罪吧嘿?”许野告诉自己要冷静,绝对不能冲动进去暴打他一顿,再犯错误怕是自己的职业生涯就混到头了。没想到的是,对讲旁边的男子按下了语音键,怒气冲冲过的说:“老吴,把摄像头转个面儿,削这孙子!等会儿再重新做笔录!”看见审讯室里面的警察犹豫不决的眼神,男子大声吼道:“怕什么,就他妈当这小子拒绝逮捕时的反抗!出事儿我担着!”许野心里暗爽,恨不得毛遂自荐自己冲进去给他两下断子绝孙脚。男子转过头,看着满脸写着跃跃欲试的许野,站起来伸出了手:“我是孙锐,叫我孙队和三哥都行。你是新来的许野?比档案里还漂亮,可惜了,这地儿乱,你要是身手不好长成这样挺危险的。”许野恭敬地握了一下孙锐的手,立正敬礼:“报告孙队,我身手不错,不怕危险!”

        孙锐自己就是雷厉风行的人,很少怨天尤人,即使从市局被下放到这个边郊的派出所也毫无怨言,更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儿。许野毕业分配时还是他在所长办公室看到了这丫头的资料,给要了过来,他喜欢所有飒爽的人,能办事儿的人,至于手段,孙锐从来都不在意。坏人是没有底线的,好人只能比坏人更没有底线才能战胜他们,维护正义。许野在警校读书的时候因为看不惯地痞流氓调戏还在上学的女孩子,给人家暴揍一顿直接送进了医院,结果给其中一个打成脑出血。事情闹得大条,要不是女孩子家长含泪跪在警校门口求情,许野连来这个偏僻的老厂房的机会都没有。孙锐看见许野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和他对脾气,马上就能看到被小陈保护的女孩儿细心的接过手,还有刚才让老吴揍那人渣时候许野的雀跃他都看见眼里,一个漂亮的姑娘,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但动起手来打人好像一点都不含糊。

      “这垃圾叫鲍明强,”孙锐指了指被打的蜷缩在地上的男子,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掏出烟递给许野一支,向她介绍情况。“我们盯他很久了。你知道这地儿偏,乡下农院里单身汉也多,这兔崽子就把从城里那些姑娘拐过来,这些姑娘,有的是不怎么读书喜欢和所谓的社会大哥混的,也有不小心失足的,其实好好改正都能在堂堂正正做个人,到这孙子手里,一辈子都毁了。他给她们注射毒品、囚禁、性虐待,无所不用其极,把姑娘祸害的差不多了,再偷偷摸摸的卖给那帮子单身汉生孩子。我们去查了好几次,市局里也下来人调查,那些姑娘们都痴痴傻傻的说不明白话,有些家长心疼自己家闺女就接回去,有狠心的嫌丢人就干脆扔这不管了,还有的姑娘是可能不是本省的连家人都找不着,可怜啊!”孙锐几口就抽完了手上的烟,按在烟灰缸里狠狠碾灭。看着许野颤抖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厂房这地儿,乱、杂,什么不容易的人都有,什么杂碎的人也都有,咱们就这几个人,以后会很辛苦,别有什么养老的念头。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许野目光灼灼的盯着孙锐,使劲儿点了点头,问道:“那今天这个姑娘呢?也是这么回事?他怎么说是两口子?”

      “他妈的,提起来我就生气,今儿这个情况有些特殊。”孙锐瘫坐在椅子上,手搓着太阳穴,看起来疲惫极了。“这小丫头是咱们隆平本地的,叫小月,今年才17岁,在城里读书,父亲是种瓜的农民,母亲是厂子里的女工。她确实是被父母亲手交给鲍明强的。至于原因......”孙锐短暂的沉默了一下,很低沉的说:“她和学校的一个女孩儿谈对象,父母觉得有伤人伦风俗,连学校也不让去了,天天关在家里连打带骂。鲍明强不知道从哪听到了这个消息,就谎称自己能治同性恋,但要接受一阵儿封闭治疗。父母千恩万谢的还给了姓鲍的不少钱,没想到第一个晚上就让这孙子带着一帮人给轮奸了。小陈你见过了吧,就那个脸黑黑的和你差不多高的小子,他家人和小月妈是一个厂子的工友,在一起聊天的时候知道的这个事儿。回家吃饭的时候一聊,陈觉就感觉不是味儿,跑小月家一打听,这他妈才知道就是这孙子招摇撞骗!我们蹲了他三个晚上了,可算把他按住了,上去的时候这小子拿个手铐把小月扣在床上还在那儿使活儿呢,草!才17啊!”

      许野垂下眼眸,重重的靠在墙上,人性之恶她在警校的时候就接触了不少,自以为百毒不侵,谁知道这种事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除了心中的怒火,她更感受到的是浓浓的无力感。这个世界,像鲍明强这样的人渣还多的是,像小月父母这样愚昧的家长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到底什么是正义,她该怎样去维护这些正义,许野不得而知。她闭上眼睛,好像还能看见小月空洞的眼神和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是许野第一次觉得原来夜可以这样漫长、这样漫长。

三、三花饭馆

    被“教育”过的鲍明强也算是学乖了,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自己对小月做过的禽兽行径,但说什么都不承认有给别的女孩儿注射过毒品的事儿,装傻充愣的一问三不知。孙锐也知道急不得,一旦涉及到毒品毕竟又要牵扯出其他的社会渣滓,鲍明强要受到的审判也要重得多,不是一下就能逼他说出来的。摆了摆手让老吴他们把这小子带走关起来,孙锐的脸上也没有那么阴暗,只要把这个人抓着,就算是这几天没白熬,他可以慢慢对付鲍明强。

    许野微微眯着眼睛,一根接一根的烟吸着,好像能把身体里积郁的怒气和疲累随着烟一起吐出来似的。孙锐看着被烟雾笼罩的许野,今晚第一次露出了笑意。“别郁闷了,你还会在这里经历更多..."孙锐站起身,对许野说道:“小姑娘也别抽这么多烟,今晚你辛苦了,走吧,我先带你去吃点宵夜,然后陪你回宿舍。好好睡一觉调整调整。这老谢,真是没想到你刚来报道,他就把你一个人扔这儿了!不过你也别怪他,毕竟上了年纪,熬夜熬不动。”

    “我在这儿等小月睡醒吧,我答应她要陪她吃早饭的,我怕孩子醒来发现我不在会害怕。”许野摇头拒绝了孙锐的邀请,她打心眼里心疼那个女孩儿,也知道她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心里的承受能力一定到达了极限,对男性的畏惧和恐慌很难让她再去信任男人,即使是在警局工作的陈觉也会让她觉得害怕。

    “嗯,小月,唉,确实也需要个女孩儿在身边陪她。但是她应该还会再睡一会儿,你也不能一直熬着。就算你要带她吃早饭也得知道去哪吧!我先带你认认路,明天小月状态好一点儿我们再送她去市里的医院,孩子还是需要专业的心理辅导治疗。”

      “她父母呢?通知了吗?”许野低低的问道。

      “还没,这么晚了过去,左邻右舍的都该知道了,对小月的声誉也不好,这种地方,坏事儿传千里。明天让小陈跑一趟,都是街坊也不会引人注目。”孙锐拎起了外套,拉开了审讯室的门,“走吧,照顾别人的第一条就是自己保持个好状态。”

    许野默默的跟着孙锐走出审讯室,想了想还是去找陈觉留了手机号,拜托他一定注意小月的状态,醒了的话就赶快给她打电话。见陈觉点头应了,她才和孙队离开所里去吃宵夜。天已经微微泛白,整个老厂房都在享受着最沉静的睡眠,好像只有这个时刻大家才能忘记生活的压力和烦恼。许野裹紧外套衬衣,跟着孙锐七拐八绕,来到了一个破旧的老小区。“这边是三号楼,咱们单位的宿舍就在这儿,环境是差了点,但这个小区人员构成比较单纯,几乎都是旁边厂子的工人。咱们这儿之前一直都没有女警,你来了之后我搬出去和老吴小张——就是刚才审邱明强那两个——一起住,你自己住一个房间,我们在你楼下,有事儿招呼就行。我先带你上去看看。”

      两个人走到三楼,孙锐从门框上摸出一把钥匙,“明儿我找人来给你换把锁,你记得把钥匙随身放好,别跟我似的往这一放。小许同志,请进!”这是一间普通的二居室房间,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但意外的整洁,一点儿都不像一个单身汉住过的房子。孙锐的脸上却罕见的带上一丝尴尬:“我时间不太多,也没能给你好好收拾,你也别嫌弃,搬进来再自己拾掇拾掇。这有两个卧室,你住哪个都行。一屋是上下铺,一屋是单人床,房间不大,但冬暖夏凉,住的还挺舒服的。”许野跟着孙锐走向了朝南的单人床屋子,发现床上放着两套叠好的制服,袜子、鞋子都整齐的放好,还在一个盆子里装了崭新的洗漱用品。“都是按照你在警校的尺寸配的,我和所长申请了一下,内衬给你多配了两套。毕竟女孩子都爱干净,还是要优待一点儿,和我们这些糙老爷们儿不一样。”孙锐搓了搓手,他不怎么和女生打交道,母胎单身也没谈过恋爱,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许野一个漂亮的女生来这穷乡僻壤不容易,想着尽量让她舒服点。

      “这已经很好了,孙队,我平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的。”许野心下感动孙锐的仔细,她来之前还在想如果和一票男人住在一起该怎么避嫌,现在看来孙锐已经都替她考虑好了。能活着精致点儿就尽量精致,美从忙中来嘛,许野有自己的生活哲学。

    “刚才那条路走回来差不多有二十分钟,今晚给你接风,咱们一起回来的时候再带你走另一条路,这胡同儿多,四通八达,怎么都能走。”孙锐笑呵呵的看着许野,警校的女生大多分配去户籍科、内务科、宣传科、档案室这些地方,愿意出外警的很少,他从一开始就喜欢这丫头,举手投足都大大方方的,腿长手长,一米七的个子在这片儿绝对算是高挑,小陈也就比她高不了多少。年纪也轻,正是踏踏实实肯干事儿的年纪,孙锐越看许野越顺眼,想好好带着培养培养意识,但自己的一些“臭毛病”还是别让她沾染的好,他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

    两个人前后出了宿舍楼,孙锐早就饿的饥肠辘辘,带着许野直奔三花饭馆,嘴上还不住的像许野介绍,“这家店的老板娘人特好,几乎我们什么时候来都有口吃的,做的大都是家常菜,招牌菜三花炖鱼那叫一绝。除了老谢那种有家有室的回家吃饭,我们哥几个平时几乎都在这儿吃。”饭馆还没正式营业,孙锐就熟门熟路的进去直奔后厨,大声嚷嚷着:“喜爱姐,给上三屉包子,纯肉的!再给打杯豆浆!他妈的饿死我了。小许,你看你想吃什么自己点,喜爱姐的包子啥馅的都好吃!”

    许野还对昨晚的菜油印象深刻,也是不敢叫纯肉的包子吃。三花饭馆不大,十来张桌子,但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墙上贴着的菜单非常丰富,从早餐到晚饭,日常吃的菜算是应有尽有了。才早上五点多,店里就弥漫着包子的香气,孙锐看许野到处溜达着看菜单,忍不住告诉她三花饭馆真正的秘密:“你想吃什么就喊喜爱姐给你做,她什么都会做,但好吃难吃就不一定保证了,看心情。哈哈!”

    “一大早就听你嚷嚷,饿还这么有底气!”一个爽朗的女声传了过来,许野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围着围裙的大姐撩开后厨的帘子,手里端着两屉包子走了出来,想来这就是饭馆的老板娘,孙锐说过的喜爱姐。短发方脸,眉毛修的弯曲细长,只在左耳吊了一只大圆耳环、右耳倒是干干净净的没什么装饰,嘴唇涂着大红色的口红,一大早就这么有性格的人也是少见。老板娘把包子给嬉皮笑脸的孙锐放下,安抚了一声豆浆等会儿就打给他后走到许野身边:“妹子,你吃点什么?早上要不要吃碗馄饨?虾皮紫菜鸡蛋的,特鲜!”许野点头应了,坐回孙锐旁边,被他狼吞虎咽的吃法勾引了食欲,也忍不住拿起一个包子啃了起来。和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并没有油腻的感觉,反而肉的香味被激发的非常完美,皮薄大馅,香气扑鼻。她忍不住又拿了一个吃。

    “哎哎哎,怎么吃上还没完了你,自己再要一份!”孙锐护食的把包子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边吃边和许野介绍起老板娘的情况,“老板娘叫马喜爱,我们都叫喜爱姐,你跟着叫就行。和我是老乡,都是H市的,早些年就来这儿了,挺苦的,一个人经营这家店铺,不容易啊!喜爱姐人好,晚上开夜车要是饿了来敲门,她就算关店了也给你做口热乎的面条吃。喜爱姐!我豆浆呢!噎死我了!”孙锐席卷完包子又大声呼唤起他最爱的厨娘大姐。

      热气腾腾的馄饨和孙锐的包子豆浆都被老板娘端了上来,马喜爱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心满意足的看着两个人大快朵颐。许野也是饿坏了,两个包子彻底激发了她的食欲,馄饨一上来稍微吹吹就往嘴里塞。在警校的时候老师就说过能吃饭的时候就多吃点儿,谁也不知道下一顿饭和出勤谁先来。“好吃好吃!”礼貌的许野还不忘赞美喜爱姐的手艺。孙锐吃饱喝足,点了根烟和老板娘聊天:“大姐,晚上做几个拿手菜,再给炖两条鱼,给咱们的大美女同志接风!”

      “是新同事啊?”喜爱姐肉眼可见的失望了一下,“我还以为是你女朋友呢!这么大个人也不着急成个家,坏人哪能抓的完!”

      “大姐,我一来你就念叨我,比我妈催婚的频率都高了,再说你不也还没成家,我着什么急?”孙锐愁眉苦脸的做讨饶状。“对了,这是小许,许野,今年刚毕业,昨晚上来报道的。”

  “理好理好。”许野嘴里含着馄饨,含糊不清的冲喜爱姐打了声招呼。

  “好好好,你慢慢吃,不够我再给你加。”老板娘疼爱的看着许野,在她眼里许野匀称的身材怕是有些消瘦,这个岁数的小年轻又是干警察的,咋也得多吃点才行。“小许妹子,有男朋友了没?家不是本地的吧!”

    这两个问题的先后顺序也是让许野差点儿没烫着舌头。差不多从上大学开始,就一直有人关心她的情感生活,虽然其中不乏大量的好事者让她烦不胜烦,但也知道喜爱姐是单纯的好意,就像是看着自家弟妹还不成家的老大姐式瞎操心。正要乖乖的回答没有,却看到了孙锐眼神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许野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咽下嘴里的馄饨对老板娘说:“没有呢喜爱姐,你看孙队都没个女朋友,我们这些做手下的哪敢谈恋爱呀!”怕老板娘继续念叨,又赶快补了一句:“姐,给我打包一屉包子吧,清淡点儿的馅儿,再来份豆浆——”又想到在值班室门口坐了一夜的陈觉,“再来份纯肉的,也配豆浆好了,我给陈觉带回去。”

    “也不知道小月醒了没哟!”孙锐站起身来抻了抻懒腰,“这几天可是把我累够呛,等会儿我先回去守着,你去回宿舍冲个澡换上警服,上午和我一块去送小月去市里的医院,还有小月父母,再和市局那边交接一下。”

    “我给陈觉留了电话,小月醒了他会打给我。”

    “嗯,我先把陈觉换下来,让他去找一趟小月爸妈。真是,作孽啊....”孙锐站在窗边,看着天边正准备跃起的太阳,“对了,我都忘问你,有没有行李?我等会儿让陈觉帮你一起送回去?”

  “没事儿,我就一个包,我自己就拿回去了。”许野吃完了最后一个馄饨,舒服的拍了拍肚子,“就是包还放在值班室,我怕进去把小月吵醒了。反正是换警服,我赶快回去换了就来。”

    孙锐点点头,说:“那好,打包的我带回去,你就直接回宿舍吧,手机开着声音。有事儿我会打你电话。”

    许野站起来要付钱,喜爱姐直接把她推出了饭馆,“你们来吃饭都是记账的,月底再算。”

四、奶猫和半岛铁盒

    阳光轻轻的释放着自己的温暖,老厂房的屋顶渐渐被金色笼罩,晚班的工人打着哈欠下班,早起的人们也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迎接新的劳累的一天。许野步履匆匆的往回赶,即使孙锐打了好几次包票,她还是不放心小月醒了之后发现眼前都是她所害怕的男人。回到宿舍却发现洗澡水需要现用现烧,她暗骂自己蠢,这种事情怎么都没有想到。只能匆匆接了水,简单的洗脸刷牙,也没有东西能往脸上涂抹,许野自嘲的笑笑,刚上班的第一天精致美人的人设就要倒塌了。

    许野出门前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劲挺利落的白色短袖衬衫,肩膀上勾起的肩扣巧妙的和警衔设计在一块儿,下身是裁剪合适的黑色长裤,配上短筒马丁靴,显得人格外精神挺拔。许野简单弄了两下头发,对自己还算满意,系好黑色的领带,快步走出房门。

      街道两边的店铺一家家的开门营业,冷清的老厂房也渐渐喧闹起来。熟悉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辛劳的家庭妇女买回早餐,急匆匆的往家赶,一些店家不嫌聒噪的一大早就按响了吆喝生意的录音喇叭。许野接到孙锐的电话,得知小月还在睡着,家人也已经在去警局的路上,心里安定了几分,步伐也稍稍变慢,看着周围的店家都有什么营生。“喵~”她敏锐的捕捉到一声微弱的猫叫,寻声找去,看到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奶猫畏缩的靠在垃圾桶附近,眼睛圆圆的,看到许野走过去也没有躲掉,不知道是胆子大还是饿坏了,更急切的“喵呜喵喵”的叫了两声,然后就定定的盯着许野。她心里疼爱,蹲下身子,朝小奶猫伸过去一只手,“你好呀,小狸花,别害怕,到姐姐这儿来。”

    奶猫看见许野伸过来的手,犹豫着动了动,四周看了看,下定决心一般向许野走过去,小小的脑袋在她的手心里蹭着,用舌尖轻轻的碰触她的手指。许野心都要化了,决定把这只小狸花先抱回所里,下班了就带它回家。“你是不是饿坏了呀,跟姐姐回家好不好?”许野温柔的和小奶猫说着话,想要最大限度的降低它的恐惧。

  “哐啷!咣!“许野正要把小狸花抱起来,旁边的店铺拉开卷帘门发出的巨大声音把猫咪瞬间吓跑,许野追了两步没追到,只能看着它一溜烟绝尘而去的背影,这么小的猫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还会不会遇到好心人愿意把她带回家,她担心的叹气,却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为小奶猫祈祷,但她并没有忘记吓跑小猫的始作俑者。许野转过身,看见一个格外高挑的女人朝她的方向望过来,背对着晨光,落下修长的阴影。许野眯起眼睛躲避阳光,却没看清她的样子,只是身后的店铺已经换上了“正在营业”的牌子。她抬头看了看店名,半岛铁盒,店里昏暗暗的,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生意的。许野不满的走过去,虽然知道有点儿不讲理但还是忍不住和店主理论两句。还没等她走近,长腿女孩却已经转身回到店里,许野只看清了女人的一个侧脸,没有表情,眉峰凌厉。许野知道自己实在也没什么理由冲进店里,何况自己本身也不是一个会主动去和别人发生争执的人。又回身望了一眼小猫跑走的方向,好像回头就能看到它犹犹豫豫的走回来找她。许野鼓了一口气,把脸嘟成一个小包子,只能气哼哼的朝单位的方向走去。走过店铺时,还是向里面瞥了一眼,没看清陈设,却扫到了贴在玻璃上的一句话:白天卖歌,晚上卖酒,来店赠送一杯莫吉托。

    酒吧么?这里也有酒吧?许野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家店的画风和老厂房有些格格不入。那个女人比自己都高,这么显眼的人孙队一定认识,等会儿有空的话记得问问他好了。

    快走到单位的时候许野迎面遇上了陈觉,许是很久都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陈觉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虚浮,脸上的胡子也乱糟糟的支棱出来。许野打了声招呼,和陈觉并肩走到一块儿,他往前扬了扬下巴,低声说:“那是小月妈,我没敢跟太近,怕别人看见不好。”

      许野看着前面三步并两步踉踉跄跄的中年妇女的背影,一身朴素的穿着,长年累月的女工生涯让她的背有些佝偻的驼起,生活的艰辛和不易都写在藏也藏不住的白发里。想到脆弱可怜的小月,许野也无法对着这样一个母亲说出什么责怪的话,她能够理解,这样一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养家糊口、供养女儿读书的底层家庭,吃饱穿暖、没病没灾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奢求,所谓的正确的教育方式或是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这一类词汇,在生活的重担下是显得那样的苍白而又高高在上。她更没有办法站在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旁观者的身份,去指责一对父母对孩子愚昧的疼爱,许野觉得自己真的很无力,除了心疼小月,她什么都做不到。

    他们跟在小月妈身后差不多十米远,进派出所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小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许野的心抽痛的厉害,孙锐给众人打着眼色,把地方留给这对可怜的母女。许野站在后边看着,小月妈坐在床边抱着小月一下下的梳理女儿的头发,“妈错了,对不起小月,妈错了....”哭声凄厉,小月还是愣愣的,像是认不出眼前状似疯魔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过了半晌,才慢慢的抬起胳膊,搭在母亲的背上,发出了一声幼兽的呜咽。许野不忍再看,转身出去点了根烟,陈觉也跟着出来站在许野的身边,眼睛空空的望出去,几家工厂正发出欢快的机械轰鸣炫耀着自己的生产力,他像是在对着许野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月是特别活泼的孩子,从小读书成绩就好,小时候总跟在我身后哥哥哥哥的叫个没完.......张叔张婶人也善良,种的瓜丰收了总拿给我吃。”他低下头靠在门边,“你说小月这辈子是不是就毁了?心理辅导治疗需要好多钱,他们怎么拿得出来啊!昨晚抓到鲍明强的时候我恨不得生剐了他,但我是警察,我不能知法犯法。”

  “你也别自责了,我听孙队说过是你发现小月被鲍明强带走的,不然小月还不一定要遭多少罪。”许野把烟头按灭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认真的看着陈觉轻声安慰。她能理解陈觉的心情,但他们不是复仇者,他们只是执法者,法律是维护社会秩序和正义的最后一道底线,他们更是责无旁贷的要让每一个坏人都能接受法律的制裁。保护弱小、除暴安良,维护正义,这些话就像是种子一样深深的扎根在许野的心里,她的一生所求不过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维护社会的清明,即使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基层民警。

      陈觉在她身边微不可闻的叹息,不知为何,许野又想起来那个奶声奶气的小狸花和高挑的酒吧老板,那女人对小奶猫来讲可算得上是天字第一号的死对头,不然的话小奶猫现在都在许野的怀里安心晒太阳啦。

五、懦夫

    许野目送着小月妈妈带着小月登上市医院来的救护车,风瑟瑟的吹过,小月像一株杂草一样无力。陈觉大口的咬着包子,不知道是饿坏了还是想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食物上;昨天的保温套装大叔老谢踩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卡着上班点儿笑眯眯地对站在警所外的两个年轻人点头打招呼;昨天审讯鲍明强的老吴和小张在整理着案情分析和口供;黑脸队长孙锐不知在哪大声嚷嚷着拜托老谢给他来修修车。许野多少有点儿恍惚,昨晚破败的警所今天突然就热闹起来,阳光洒进来,莫名也给人一种窗明几净之感,只是细细看去,阳光下的灰尘随着空气漂浮起来,像一丝又一丝黏稠着的情绪。

    孙锐开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帕萨特过来,看着一身制服的许野满意的点头,“别说,和你还挺配, 看着比小陈帅多了!陈儿,今天白天没你事儿了,回家睡觉,晚上喜爱姐那儿给小许接风。小许,你要还能坚持就跟我去一趟市里,累的话也回去睡觉!”许野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孙队的车,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参与办案的机会。

    孙锐的车技很好,一辆车开的又快又稳,许野本来还想着和孙队聊聊天,但对孙队的信任和熬夜的疲劳,瞌睡袭来挡也挡不住,许野很快就裹在安全带里沉沉的睡去。孙锐笑了笑,把前车窗关好,只在后车窗留出一条缝隙通风,调了首缓慢而又抒情的曲子,想让许野睡的舒服些,自己倒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用力眨了眨眼,灌下一大口酸的倒胃的咖啡。天知道他也真的很累,两天一夜都没合过眼,但孙锐从来都不是矫情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职责,他也愿意默默地保护这些弟弟妹妹。

      车刚过市区,也错过了上班的高峰,一路倒也畅通无阻,孙锐正想着等会儿去市局报备交接完鲍明强的具体情况之后带许野去哪吃点儿特色慰劳一下初来乍到就加班加点的年轻人,突然发现前面不远处被人围的水泄不通。职业的敏感让孙锐停下了车,他没有叫醒许野,自己轻手轻脚的下了车。车子突然的停速还是让许野醒了神,她愣了愣神,努力想让自己清醒清醒,解下安全带也跟着下了车,几步赶到孙锐旁边。

    “出什么事儿了?”孙锐向围观群众打听着,里面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车和救护车闪烁着的光让人心神不宁。

      “唉,两个孩子不知道家长怎么管的,自己溜到人家车里玩,瞎玩误按了锁车键,天太热,一个孩子窒息死亡,另一个昏迷的被送到医院了,依我看也是活不长咯。你看这家长不是闹开了么?这车主也是倒霉,忘了锁车,就摊上这么档子事儿!”旁边的大妈不无悲悯的叹气,但这介绍情况的语气却热情的像是在解说足球赛事。

    许野挤到孙锐旁边站定,稍稍踮起了脚想看的更清楚些。孙锐发现了她的小心思,带着她一起往里面挤了挤,发现负责现场的是他的老相识——市局刑侦队的戴蒙,他扬了扬手打了声招呼,“老戴,什么情况?”

      戴蒙30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像是坐在办公室的技术科高级人才,不过人不可貌相,戴蒙是长期在一线的老刑警了,多么棘手的案子都能发现蛛丝马迹,抽丝剥茧的摸出事情真相;而且戴蒙一身的基础本领非常过硬,两届散打冠军的称号不是白拿的,当年眼高于顶的孙锐和他也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很快引以为知己,惺惺相惜。对于孙锐当年被下派到隆平区,戴蒙甚至在局长面前据理力争、求情作保,虽然结果不如人意,但孙锐也是真的领戴蒙的情。

      戴蒙打着手势让孙锐他们进来,一边指了指坐在地上披头散发、抱着儿子尸体嚎啕大哭的母亲,一边低声对孙锐说:“没办法,当妈的不肯起来,案子不复杂,车主也是倒霉,但现在这情况还真是有点儿不好收拾。”

      孙锐不做声,虽说不算是刑事案件,但毕竟出了人命,最后的追责还要看法院怎么判决。至于这位不肯起来的母亲,他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只是这架势怎么看着........要耍开了似的?母亲抱着孩子的尸体,另一个女人扯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衣袖都给扯破了,无论旁边的警察们怎么劝都不愿意放手,看样子男人就是车主了。许野凑上前问:“有行车记录仪吗?都拍下来了?”

    “行车记录仪和监控都拍下来了,是孩子自己钻进去玩的,”戴蒙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抬眼一看却是一位脸生的年轻女警,“你徒弟?”他半笑着问孙锐。

      孙锐一看戴蒙的表情就知道这老小子内心不定怎么开始八卦,非常严肃的回答:“别闹,出警呢,我们所新来的小丫头,挺利落的,应该对你脾气。怎么着戴大队长,帮忙给带带?”

    许野站在一边脸上挂着标准而又毫不在意的微笑,女警嘛,赏心悦目坐坐办公室也就罢了,出什么现场办什么案子?被误会成和别的男警官可能会有什么关系她早已习惯,只要做到自己最好,何必去在意别人说什么呢。看许野不恼,戴蒙心里倒是有几分赞赏,心里也小小的懊悔了一下自己嘴快,忍不住去八卦老兄弟。看着他手下的小警察不仅劝不住,场面还有愈发愈厉害的趋势,他也不禁头疼,这种情况最没办法了,但还是决定自己上前去劝,好得回局里再说,一直在大马路上干耗也不成样子。

      突然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一个男人粗暴的挤开人群,大声嚷嚷着不要命似的往里面冲。负责警戒线的两三个警察都过去阻止他,男人目眦欲裂,嘶吼着自己是孩子爸爸,戴蒙点点头同意他进来,可是没等他和男人介绍情况,就后悔放他进入现场了。男人疯了一样的冲了进来,瞥了一眼孩子的尸体,一把薅起母亲披散的头发,重重的耳光就打了下去。这一巴掌直接点炸了人群,人们议论纷纷,竟然还有人吹着口哨大声叫好。孩子母亲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被丈夫扇到在地也没有来得及躲闪就迎来男人劈头盖脸的一顿拳脚。男孩儿的尸体还被母亲死死的护在怀中,父亲的几脚甚至踹在了自己已经过世了的儿子身上,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合上,仿佛在问着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打我妈妈?”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让现场各司其职的警察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戴蒙、孙锐和许野还在众人有些发愣的时候不约而同的冲上前去死死的抱住了男人将他拖走,许野冷冷的扫视着人群,那些兴奋叫好的人们碰到许野的目光也不由得低下头去假装无事发生,但腿脚像是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不愿离开。

      “你冷静点!”孙锐搂着男人的脖子往后拖,戴蒙架着男人的手,大声的吼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谁都不愿意面对这种情况,难道你还想让孩子妈也跟着孩子一起去吗?”

    “我打死她个臭婊子,连我儿子都看不好,还他妈有脸活着!”男人唾沫四溅,用最狠毒最肮脏的话辱骂着自己伤痛欲绝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像是才回过神一般,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肿起一大块伤痕,鼻孔和嘴角都流出了血,看起来惨状非常。她像感觉不到自己的痛一般,颤颤巍巍的跪行到儿子身边,想用力的擦去儿子身上被父亲踹上的脚印。许野一直注视着女人,也蹲在她的身边想去帮把手,却被女人一把推开。母亲发出几声无声的呜咽,可越用力,那痕迹就越明显,她轻轻的把儿子的身体摆正,一把接一把的擦拭儿子稚嫩的小脸,虽然小孩儿因窒息而死的小脸看起来触目惊心,母亲就像浑然不觉般,满眼满脸都是温柔的疼惜之情。母亲似乎突然意识到,无论她怎样用力地擦拭、怎样温柔的抚摸,都不可能换回儿子一声清脆的“妈妈”,她跪直了身体,仰着无神的望着天空,身体像扶柳般轻轻的摇动着,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警告。

    “啊啊啊啊啊啊啊..........”年轻的母亲像是从自己的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巨大的悲鸣,刚刚还骚动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一些情感丰富的女人甚至低头抹起了眼泪;一直死命拽着车主的女人也松了手,双手捂住脸蹲了下来,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抽噎;暴躁的男人也平静下来,狠狠的抹了两把脸,握紧的拳头没处发力,只能狠狠的锤了两下自己的头。许野别过头,不忍再看悲戚的女人,跑到救护车那儿和待命的医护人员嘱咐了两句,女人情绪这么激动,估计马上就会昏迷,拜托他们准备好及时救援。

    车主终于逃离了女人的制裁,快步走向戴蒙,有些畏惧的避开了男人,向戴蒙说:“警官,带我去警局吧,什么情况咱们都一五一十的讲清楚说明白,这不是我的错啊!这小院是我自己家呀,我回家不锁车有什么错啊!”

    戴蒙点头,安慰了男人两句,正要招呼队员把车主带走,谁知孩子的父亲却红着眼凑了过来。大家都一级警备状态的看着男人,连自己妻子都暴打,不知道发起疯来会不会失手打死车主,车主也畏缩着向警察身后躲,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里的地幸运地赶上了拆迁,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数目,和妻子在这城区与边郊的要道上开了家小超市,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还比较赚钱,这车也是新买的还没到一年,就遇到这么个事儿,晦气不说,倒霉也认了,还不知道要不要赔钱。他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的妻子无论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出来,紧闭店门,生怕这唯一的生计也被砸掉。

      男人搓了搓手,警员们都下意识地伸手把他拦住,不让他靠近车主。谁知男人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冲着车主勉强笑了笑,说:“大哥,孩子都没了,死在你的车里你也得负责任,咱们私了吧!私了!”男人说完这话像是一点都没生过气的样子,“五百万,咱们就两清了!我也不追究你的责任,你看怎么样!成交吗?”

      草。孙锐和戴蒙都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孙子,刚才打起自己老婆那么癫狂,以为被儿子的死刺激疯了,没想到刚打完老婆现在就能挤出个笑脸要钱,真是牛逼。孩子的母亲也渐渐回到神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孩子父亲身边,无力地扯住他的衣服,“五百万,你疯了吗?儿子的尸体还在这儿你就来要钱了?我儿子就值五百万?”母亲一边哭着一边缓缓跪下,抓着孩子父亲的鞋,无力地哀求道:“求求你,闭嘴吧,闭嘴吧,让儿子安静的走吧!”

      男人重重的一脚踢在母亲的肩膀上,大声呵斥着:“那你他妈到是给老子看好儿子!我回家再找你算账,你别耽误老子要钱!”戴蒙一把拽住男人,“这位先生,我理解你孩子去世的心情,但你再这样肆无忌惮的打人,我们就......"

    “你们就怎么着?我打老婆碍着谁了,她愿意被我打!你儿子死了你能站着好好说话?”男人翻着白眼打断了戴蒙,急急吼吼的说,一边又不忘朝着车主的方向喊话:“大哥你考虑考虑!五百万,我儿子死了我也认了!”

    戴蒙和孙锐气得牙痒痒,但在人民群众眼皮子底下暴力执法他俩还真的没这个本事,戴蒙一边指挥着警员把车主带走,一边又和孙锐架着男人往警车里走,男人还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狠命地踹了自己老婆两脚。

    年轻的母亲瘫软在地上,不知道靠什么在撑着自己的一口气。许野招呼医护人员把母亲带走,自己去站在了男人面前。

    “小许让开!”孙锐皱了皱眉,他当然知道许野的不满与怒气,但绝对不能冲动,这种人就是地痞无赖窝囊废,和他动手把自己的一辈子前途搭进去太不值得。

    许野一动不动地挡在他们面前,像是没听到孙锐说的话一样。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对着男人说:“懦夫。”

    “你个小娘们儿说什么?”男人想奋力的挣脱戴蒙和孙锐,张牙舞爪的试图用拳头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说你,是个懦夫。”

    许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她多看这男人一眼,都觉得恶心。

六、归属

    许野跟着孙锐去市局匆匆交接了鲍明强小月案的手续,戴蒙被汽车窒息案烦的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和他们多说两句,就嘱咐孙锐一句市局这周就会把鲍明强接手过来,拜托孙锐再给审审。许野恹恹的,倚在走廊的窗边不想多说话,手撑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头发。她突然觉得很多事不是自己努力就能改变的,人性之恶她改变不了、无耻的懦夫她也无力阻拦,若要是真刀真枪的和犯罪分子拼一下也就罢了,偏偏这些没有做暴徒的胆子的小人,最让人头痛无语。她掩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没洗澡,就换上了这身警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愧。

      孙锐从办公室走出来,扔给许野一支烟,许野捏在手里没抽,跟在孙锐身后无精打采的往外走。孙锐笑笑,看着她说:“诶,别烦了,这种事儿你烦也没用。前两年我办过的一个案子,亲母子为了争老爹留下来的两套房子打得不可开交。都说钱是王八蛋,那是钱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没得到的都是大金龟,谁舍得往外推啊!小许同志,你得看开点儿,刚参加工作就能遇到这种情况,老天爷都在给你上课,别想太多了。”孙锐一边把车钥匙扔给许野,“回去的路上我也眯一觉,你开开试试,看看你是不是个老司机!”

    许野接过钥匙点点头,她知道孙锐是在宽慰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太过肆意,永远不能因为自己的主观情绪去判断一个人的善恶、永远不能因为自己的主观情绪去影响对于案情的分析,她在心里默念。警察也是人,也会有自己的好恶,只不过作为警察就更应该能屏蔽自己的情绪,专注于事件本身。她抬起头看着天边耀眼的光,一朵云飞速掠过就像她眼神里偶尔会流露出的黯淡,不过——她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还是灿烂的阳光更值得人去珍惜——她露出了自己最擅长的笑容。

      孙锐看着许野就差捏紧拳头给自己打气了的小孩子一样的行为,低头偷偷笑了笑她的可爱,其实女孩子出外勤也不好,见太多人世险恶,很难去相信谁。也不只是女孩子,大多数警察恐怕都是这样,很难去百分百的信任,也很难不用恶意的想法去揣测,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在利益和冲动之间稀薄的像一个笑话。

    一路无话,孙锐闭着眼假寐,发现许野年纪虽轻,车倒是开得极好,脑子里想着怎么撬开鲍明强的嘴,却也在不知不觉间昏昏沉沉地放心睡去。在路过那家小超市时,警戒线还在,周围还站着三三两两的行人,指手画脚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许野抿紧了嘴唇,不动声色的加大了油门。

      孙锐睁开眼睛时早已到了警所,许野坐在他旁边刷着手机,后窗吹进来的风轻缓而又舒适。“到多久了,怎么没叫醒我?你一直在这儿坐着?”他打着哈欠坐直身体,解下安全带。

      “看你睡得挺好的就没忍心,我这不怕你也在车里窒息......"许野眉眼弯弯的开着玩笑,笑的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一只手却扣在了车门上打算随时逃离。

      “死丫头,”孙锐嘟哝了一声,下车伸了伸懒腰做了几个伸展运动,“我记得你说你包还在值班室,去拿出来,我送你回家,今儿给你休息,晚上想着去喜爱姐那吃饭。”

      “没事儿啦,我就一个运动包也不重,你忙你的事儿吧,我自己回就行。”

    “也好,有事儿电话。”孙锐也不矫情,摆了摆手,一边拿出电话不知拨给谁。

      许野回警所拿了包,看见所里就只剩下保温套装大叔老谢在呲溜呲溜地喝着茶水看报纸,其他人应该也回去休息了,还是没见到传说中的所长大人,她乖巧的和老谢打了声招呼,高兴地往家走去,想着终于能烧水洗澡四仰八叉的把自己扔在床上,她就恨不得来个瞬移直接到家。

    回去的时候许野还是走了早晨上班的路,想看能不能再次偶遇小狸花。她停在半岛铁盒附近仔细的寻找,还是一无所获,要走的时候却听到一个清冷而又疏离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警官,进来坐坐。”

      许野回过头,看见早上的卷帘门恶霸倚在自己店门口,修长笔直的两条腿和纤细的腰,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T,怎么看都不像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许野这回看清了她的脸,头小小的,五官十分精致,脖颈白皙而又修长,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许野在她的脸上没看到笑意,倒是感受到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嘴上说着邀请的话,气质却冷冰冰的散发出生人勿进的意思,许野搞不清她什么意思,但天性温柔的她又很难去拒绝别人,她有点儿迟疑的犹豫了一下。

      店老板其实也没比许野高出多少,但不知道为何看人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她见许野犹豫,又看了看许野身上挂着的大大的背包,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到店里,留下许野一个人在原地尴尬。正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时候,店老板又出现在门口,手里抱着早上那只让许野心心念念的小奶猫,小狸花看到许野,快乐的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眼睛睁的圆圆的使劲儿卖萌。许野“哎呀”一声,几步冲到她面前,想要抱起小猫,却被店老板闪开,走进店里,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许野咬了咬牙,看了看昏暗的店里,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各自的战斗值,捏紧了包带颇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也跟着走进了店里。

      进店之后许野才发现昏昏暗暗的地方是一条不短的回廊,都靠墙角的灯带散发出微弱的光亮;墙壁上杂乱而富有美感的挂着色彩各异的啤酒瓶盖和鬼怪油画,偶尔有几株不知真假的植物摆在墙壁特意留出来的凹槽处。许野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这是一家和老厂房格格不入的酒吧和一位和老厂房格格不入的店老板。走过回廊,竟然别有洞天,明亮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穹顶洒下来,一时让许野晃了眼。宽敞的内室摆放着大量的绿植,几张考究舒适的沙发坐落其中,五六张造型别致的不规则的桌子高高低低各不相同;贴墙立着一面大大的实木酒柜,看起来就造价不菲的样子,里面大多数的品牌许野见都没见过;酒柜旁边是两个胶片架子,整整齐齐码放着让人心动的黑胶唱片;最引人瞩目的当属调酒台旁边的舞台,不用问也知道会很昂贵的音响和架子鼓还在安静的沉睡,墙上挂着两把吉他和一把贝斯;舞台下面两个玻璃碗装着猫粮和水,简单的纸壳箱里装着膨润土猫砂,看起来主人还没想好把小家伙安置在哪;舞台旁边用幕布遮挡住一个房间,不知道是卫生间还是休息的卧房。

      小奶猫喵呜一声跳上了沙发,翘起的小尾巴一勾一勾的在对着许野发出热情的邀请,店老板给许野倒了杯水递给她,依旧是冷冷的声音,“别客气,自己坐。”

      许野接水时注意到老板的手,手腕细细的,手指长长的,没留指甲,修理的干净而又整齐,她还嗅到了店主身上传来的若隐若无的香气,带着些清凉的薄荷味,和人一样的清冷干爽。许野想想自己还没有洗澡,不动声色的站远了一点。

    或许两个人都不是什么主动热情的人,空气在这一瞬间有些凝滞。还是许野克制不住对小猫的向往,主动先对老板道了谢,然后问道:“这只猫........"

    “叫你来就是想说这只猫咪的事儿,”老板坐在小奶猫跳到的沙发上,抓了抓它的头,“我这店晚上不太适合动物,多多少少有点儿吵,你一般几点下班?晚上的时候能把她接走吗?”

    许野没忍住凑了过去,也向小狸花伸出了手,小狸花伸出小舌尖轻轻舔了她几下,手心酥酥麻麻的。她一边逗弄着小猫一边说:“既然你不方便我就把她带走吧!我那里也宽敞,够这小家伙扑腾的,我看你这儿的东西都挺贵的,到时候它给你弄碎了就不好了。”

      “你白天不上班?”店主挑起了眉毛,看着许野不客气的问道。

      “上班啊,当然。”许野明白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破,再怎么说也是人家捡回来的猫咪被她拿个现成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不过早上要不是这家伙开店,这只小狸花的归属权还不是自己的嘛!

      “小动物需要陪伴啊,警官,你忍心把这么个小家伙自己扔在家里?”店主面无表情的反问道,接着说:“我的意思是白天放我这儿,晚上你下班的时候接回去。你同意就这么办,不同意我也不留你了。”她干脆的下了逐客令。

        许野有些尴尬的看着店主站起身走进吧台,完全没得商量的背影,赶快同意,对她说:“好吧好吧,那我晚上抱她回去,白天给你送回来。”

      店主低声笑了笑,从吧台里拿出了一个大大的猫包,“我刚刚去市里的宠物店买的,小袋的猫粮和零食玩具都放在里面了,猫砂盆在网上下的订单估计还有两天才能送到,你自己回去找个箱子先对付一下吧,猫砂我也给你装了一些。”

    许野点点头,拿出手机问:“多少钱我转给你,不好都让你一个人花钱的。”

      “这次先这样,我还没带它体检,你什么时候休息带她去体检的时候再急着付钱吧。”店主盯着许野认真的说,突然像发现什么似的对她说,“你先等等我。”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幕布后边的内间,不知道进去干什么。许野一边等着一边看了看猫包,发现拉锁处有一只小小的绿色恐龙挂件玩偶,她抓起小恐龙在手里把玩,一个这么高冷的大艺术家竟然会喜欢这种小玩偶,真是人不可貌相。她想了想,把自己背包上的小狐狸挂件玩偶摘下来和小恐龙挂在一起,既然是两个人一起养的猫,那仪式感还是要有一点的。

      “喏,这个给你。”店主把一个东西塞进许野的手里,转身去沙发上抱起小奶猫往猫包里塞。

      许野低头看了看,竟然是一盒宝宝霜。她挠了挠眉毛,不知道店主是什么意思,正要发问却听见店主的回答:“我看你脸有点起皮了,我也没什么别的护肤品,你先将就用一下。”

      许野哭笑不得的点头接了,内心绝望的认为自己的形象毁的七零八落,恨不得赶快离开。店主试了试猫包的重量,看到了挂在一起的狐狸和恐龙,轻声指着狐狸问:“你的?”

      “嗯,我看你挂了一个玩偶在上面......"

      “很可爱,和你很像。”店主认真的看着许野说道,然后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记得擦宝宝霜哦,很好用的。”

        “好.....好.....”许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她拒绝了店主想要帮她拎着猫包送她回去的好意,风似的逃离了。却在迈进回廊的一瞬间听到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叫刘令姿。”

      许野停住脚步,她从未觉得有一个人的名字会和相貌气质这般匹配,她回头看去,店主果然在身后认真的注视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认真看起来有些小孩子的执拗,有些不得到自己答案绝不放弃的坚持。

      “我叫许野。”

      猫包里的小狸花叫了两声,像是在不满两个两脚无毛兽无视它的行径。

七、天台月光

      快到家的时候许野看到踩着拖鞋在门口游荡的陈觉,还以为他把钥匙忘在了家里进不去,正想招呼他进去坐坐,陈觉倒是先朝她打了声招呼,“孙队让我找人给你换了把锁,这是钥匙,你收好哦,可只有这一把!”陈觉伸手接过了猫包,一边对许野说道:“孙队的意思是晚上早点儿吃饭,晚上大家都能好好休息休息,你回去换身衣服歇歇脚就出发吧,订了六点的局。这小猫哪来的,真可爱。”他一只手把猫包举高,一只手敲了敲透明的塑料太空舱罩,嘴里发出逗弄小猫的声音。

    “捡的,流浪猫,在半岛铁盒那边。”许野用新钥匙打开门,示意陈觉进来坐。陈觉摇了摇头,把猫包轻轻的放在地上。直起腰来告辞下楼。许野谢了他的帮忙,难得的享受起独属于自己的时间。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许野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空间,小时候和家人住、上学和同学住,她开心极了,放出小狸花和她一起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许野烧上洗澡水,想着还是晚上聚餐回来之后一起洗澡再上床睡觉才是舒服,从包里翻出一套已经洗的有些褪色的床单被罩扔在床上,把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和新发的警服一起挂进衣橱,再拿出为数不多的几样简单的护肤品放到卫生间。轻轻地舒了口气,抱起小狸花温柔的说:“小家伙,这里以后就是咱们的家啦,你喜不喜欢呀?”小狸花黏人地任她抚摸,她突然想到这只小奶猫还没有名字,自作主张的想了几个之后,意识到这并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猫,只好作罢,还是等会儿出去吃饭的时候再问问刘令姿的意见吧!她放下小猫,把刘令姿给准备好的猫粮等东西拿出来,去厨房找了几个小碗装好放在卧室里。许野拉上窗帘,换下警服,随便套上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和深色的牛仔裤,她喜欢这件衬衫简单的设计,普通的黑色衬衫、袖口上绣着一只小小的、欲飞的蝴蝶,自由而又朝气。

      东忙忙西转转,时间也在不知不觉间流逝,许野穿鞋的一瞬间犯了难,这个时间刘令姿的酒吧应该也快到营业时间了,显然不能把猫送过去,但是自己又要去三花饭馆聚餐,把小家伙自己放在家里的话........她想到了刘令姿那句冷冷的“小动物也需要陪伴”的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把小狸花又塞进了猫包里带走。她想要是刘令姿方便就先放她那儿,要是太热闹就带着小猫去喜爱姐那儿吃饭。许野为自己的机智小小的得意了一下,迎着微凉的晚风走出小区。

    还没等走到半岛铁盒,许野就听到刘令姿独特的嗓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她人,诧异的抬头却发现刘令姿正拿着一支红酒杯站在天台上。“你怎么在那儿?”许野仰着头问道。
      “天台vip,不对外开放,你来找我?”刘令姿稍稍探出了一点身子,看着许野的脸。她总觉得这个女警与众不同,很难用一个词去形容她的脸。初看只觉得这人美艳却不媚俗,眉眼间有些与众不同的英气,眼神凌厉,在她面前像是藏不了任何秘密。但面对面站着和她说话时却发现她的声音异常的温柔软绵,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是只小狐狸,眼波里的流转清澈而又深邃,仿佛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魔力。刘令姿自认阅人无数社会经验丰富,却也在许野直视她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想要避开眼神。

      胳膊不小心蹭上了栏杆,疼的她“嘶”了一声。早晨起来的时候她就在天台看到一个穿着制服的漂亮女警蹲在垃圾桶旁边逗猫,明明很温馨的画面,却怎么看怎么好笑。本想着开店出去帮帮她一起把小猫骗到手,谁知道反而惊走了小家伙。她不是会把自己情绪表达给陌生人的人,看着许野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只好转身回自己的店里干脆躲掉许野的眼光。许野走之后,她跑了这附近的两条街到处寻找,最后还是借着隔壁水果店的梯子晃晃悠悠爬上了房梁,才把小猫抱下来,不小心划破胳膊,流了血。匆匆擦擦止住血,就带着小猫直奔市里,买了一大堆吃的玩的用的,买猫砂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的选择在网上买了两个款式一样但颜色不同的全封闭猫砂盆。

    “单位聚餐。”许野回答,她的角度有些看不清刘令姿的表情,只觉得这人夕阳下高挑的剪影美得像一帧电影画面。

    “猫呢?”

  “包里......”许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问了刘令姿现在方便不方便把猫放在店里,晚上吃完饭她就带走。

    刘令姿示意许野稍等,自己倒是不急不慢的先去换了件长袖衣服遮住受伤的手臂才下楼出来。接过猫的时候她问许野:“你给她起名字了吗?”

    “还没,”许野有些诧异刘令姿语气的平静自然,好像是她想管小猫叫什么刘令姿都会欣然接受一样。她顿了顿,告诉刘令姿自己的想法:“咱们应该一起给她起名字,这样才是咱们两个人的猫。”

    刘令姿点点头没发表意见,只是在接过小猫的时候轻轻笑了笑,“吃好饭之后就来店里找我。”

    各个饭馆和店铺都已经亮起霓虹招牌,人们也都下班回家,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起来,老厂房每日固定排放废气的时间和饭菜的香味、油烟味交杂在一起,散发出这里特有的味道。许野走到三花饭馆,还没等进去就听见孙锐和喜爱姐的大嗓门在嚷嚷着什么。许野有些恍惚,和刘令姿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有点脱离现实生活,这种人间烟火才是会让她熟悉的安心。

    “饿坏了吧小许!”原来喜爱姐正大声嚷嚷着孙锐少抽两根烟帮她去厨房端菜上桌,孙锐哼哼唧唧的支使陈觉去做,又免不了被喜爱姐一顿唠叨。喜爱姐正端着一盘鱼往桌上摆,看见许野进来热情的打着招呼:“快去洗手,饭在锅里,吃多少自己盛!”为了今天小哥儿几个的聚餐,喜爱姐早早的放了店里的帮厨和服务员回家,门口也挂起了闭店的牌子,自己亲自动手,炒了好几个拿手菜。

    许野被香气勾引的挪不动脚步,甚至都忘了回应喜爱姐的热情,她盯着桌子上的菜舔舔嘴唇,虽说都是家常菜,但却格外诱人。她听到自己肚子咕咕乱叫,才发觉这应该是两天来自己吃的最正经的一顿饭。孙锐笑着轰许野,“还想直接上手?快洗手去!”自己也站起来去搬了两箱啤酒,“能喝点吧小许?陈觉今儿你值班,就别喝了,照顾照顾局!”陈觉憨厚的笑着应了,站起来帮大家拿碗筷。

      酒过三巡,孙锐和喜爱姐还喝的痛快,陈觉和小张忙里忙外的照顾饭局,老吴老谢慢悠悠的自饮自酌回忆峥嵘岁月。许野只喝了两瓶就脸颊红红的晕晕乎乎的厉害,她天生就不能喝酒,在警校的生活也一直非常自律,偶尔和同学们小聚也是点到为止,谁想到孙队和喜爱姐不仅能喝,劝酒的本事也是一流,再加上鲍明强也被捉拿归案,大家既是给许野接风也是庆功,高兴之余免不了多喝几杯。许野心里也为小月和今天看到的汽车窒息案感到憋闷,自己也没有刻意控制,第一次喝醉了酒。她手撑着脸,看着孙锐拿着筷子在碗上敲出节奏,带着大家一起五音不全却气势恢弘地唱起《少年壮志不言愁》,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学校里,大家对未来充满期待,坚信自己能够捍卫公正与真理。她飘飘忽忽的东想西想,眼睛却瞥到了挂在墙边的时钟,不知不觉已经快九点,许野突然想起小猫还在刘令姿的店里,她猛地站起来,吓了众人一跳。

      “怎么啦?小许妹子,还想再吃点啥?跟姐说,姐给你做去!”喜爱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扶着桌子想要站起来。

      许野连忙摆手,喜爱姐晚上不仅劝酒,还疯狂的给她夹菜,美其名曰小许太瘦,办案的话体力肯定跟不上,硬是给许野吃的小腹微微鼓起,撑到眼神游离,她现在连喝一口水都费力,哪里还吃的下更多。她笑着对大家道歉,表达自己想要先行一步的心愿,孙锐没有强留,但是嘱咐陈觉送许野回去,许野也摇了摇头拒绝,表示自己状态不错想溜溜达达走回去消消食。“你们慢吃哦!”

    对于一个城市来说,这个时间也不过刚刚是夜生活的序幕,不过对于老厂房而言,却已经有了些准备入睡的安静,偶尔驶过的汽车和摩托的轰鸣,让这里的夜晚显得不那么清寂。许野只觉得今晚的天空格外的好看,月亮弯弯的挂在天上,几颗星若隐若无地点缀着夜空。许野拐进半岛铁盒的巷子里,夜风稍稍吹醒了她的酒意,背对着风口低头点了支烟,她畅快地吐了口气,轻轻的哼起歌,也好奇刘令姿的店里该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开在老厂房的酒吧真的会有人光顾吗?她甚至有点儿替刘令姿的生意感到担忧。

    走到半岛铁盒门口,招牌闪着紫红色的黯淡的光,店门口倒还是安安静静的,听不出什么躁动的声音,许野对刘令姿的“有点儿吵”产生了质疑。推门踏进回廊,才传来若隐若无的音乐,走得近了,架子鼓的节奏也越来越清晰,音响也在卖力的展现着它的价值。许野下意识的晃了晃脑袋,觉得刚刚清醒一点的酒意又开始上涌,她很少去酒吧,只觉得这些地方多多少少都是藏污纳垢之所,不过刘令姿那样一个清清淡淡的人,经营的酒吧也该是清清爽爽的吧。这个相约的夜晚,让她来到了老厂房的秘密世界——半岛铁盒音乐酒吧。

      代替白天满室阳光的是灿如星辰的夜灯,许野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舞台上的刘令姿,她戴着鸭舌帽,拿着鼓槌自由地敲击,长长的头发自然的散落着,长手长脚的人敲起鼓来并不显得笨拙,反而别有一番韵味。在她身边抱着插电吉他弹奏的也是一位个子高挑的女孩儿,没有声嘶力竭的狂野,只有清逸俊雅的潇洒,笑起来甜美可人,看起来倒是和刘令姿格外搭配。真是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啊,许野在心里感慨了一句,靠在吧台观察起喝酒的客人们。其实客人们倒是也不少,只不过得益于半岛铁盒的装修,看起来并不拥挤,反倒有几分稀稀落落的架势,大多都是男人,不过大家似乎都对台上的两个女孩儿非常尊重,不起哄也不闹事,都在座位上安静的喝着酒,偶尔吹两声口哨喝彩。一曲结束,刘令姿站起身来和另一个女孩儿微微鞠了鞠躬表示谢意,朝着许野走过来。没见过的女孩儿直接走进吧台调了首歌播放,对许野笑笑算是打了声招呼,低头开始为几位酒客调酒。刘令姿站在许野对面,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她指间的香烟,然后伸出手抓着住了她的胳膊,示意她跟自己走。刘令姿的指尖冰凉,触碰到许野手腕的时候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许野下意识的想要甩开,却想起自己手里夹着的烟,害怕烫着刘令姿干脆就放弃了抵抗。刘令姿直接抓着许野走向她白天看见的舞台旁边的内间,这让许野一路都觉得有些被动,不过她也在心里揣测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头昏脑涨的就随着刘令姿去了,要不然就是刘令姿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气质。只不过许野下意识的忽略了一件事,或许只是自己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够走近她的机会。

    推开内间的门是一个小小的走廊,深处是一个简单的卫生间,看起来是给客人准备的,甚至很贴心的准备了一个“呕吐专用”的隔间。正对着的门的地方是一扇带着指纹密码锁的门,门后又是两层楼梯,刘令姿对着许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跟在许野身后一起爬了上去,来到一间装修简单却不失风格的屋子里,这里只能隐隐的听到楼下的音乐声,并不吵闹。“别站着,进来坐。”刘令姿松开了抓着许野手腕的手,自顾自的走了进去。小猫不知从哪一下钻出来,绕着许野的腿蹭了几圈,有些不满的“咪咪”叫了两声,又去追逐刘令姿的脚步。

    “你住在这儿?”许野跟着刘令姿走进去,在她递来的烟灰缸里按灭了烟。

      刘令姿蹲下身子哄了哄小猫,看着它心满意足的离去后才站起身来回答许野,“这是我家。你喝酒了?”回到楼上才看清许野的脸,两颊上的红晕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的样子。

    “嗯,喝了两瓶。”

    “两瓶就这样了?我还以为你喝了两箱。”刘令姿不客气的嘲讽了她一句,接着说:“下次喝酒来我这儿。”

    许野有些不喜欢刘令姿这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但并没有反驳,附身把烟灰缸放在客厅的桌子上,眼睛四下搜寻着猫包想要带着小狸花赶快回家洗澡睡觉。刘令姿偷眼看着许野,黑色的衬衫在弯腰的一瞬间稍稍从肩上滑开,露出单薄白皙的肩膀,乌黑微卷的发丝轻轻地搭在脖颈上,若隐若无的酒气混着烟草的味道刺入刘令姿的鼻腔中,她微微转头,将目光移向别处。“许野,你喜欢看星星吗?”说完之后自己都有些惊讶,为什么会问出这种烂话来。

    “喜欢呀,还喜欢看月亮和朗诵诗歌畅谈人生理想。”许野偷笑,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嘛。

      “你和我来。”刘令姿听出许野的调侃,自己的耳朵有些不争气的红了起来,但还是走近了一步又拉起许野的胳膊,把她往里面带。许野忍不住抗拒了一下,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别人的肢体碰触,尤其刘令姿这种没完没了的拽着自己的行为甚至让她有些厌烦。刘令姿像是也意识到了这点,站在原地没动,定定的看着许野,薄醉的她眼神不再那般凌厉,在灯下闪烁出一片迷蒙的雾气,刘令姿眨了眨眼,并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拉动了许野。许野抗议的“喂”了一声,正要甩开她的手,却发觉刘令姿拉着自己的手有些微微的湿润,“她是在紧张吗?”许野内心犹豫,担心如果自己甩开刘令姿的手会不会令这么一个高冷的人尴尬。她不情不愿的被刘令姿拖着来到天台。刘令姿一只手才刚刚拉开天台的玻璃门,就马上松开拉住许野胳膊的手蹲下身子,抱住试图探索新世界的好奇小猫,示意许野快点进去。

      许野被刘令姿的搞得莫名其妙,大晚上看星星的活动是什么操作啊,而且她不是还在工作吗?怎么是老板就能这么任性?不过看着刘令姿那么长的腿窝在地上可怜兮兮的阻挡着小猫,她还是没忍心直接说出真的只是想带小猫直接回家的话,走进了天台。

      天台不大,主调是白色,遮雨棚下面放着两把藤椅和一张木桌,地上散落着一些还没来得及收的空易拉罐。昏黄的落地灯不争不抢的散发着自己的光亮。撑着栏杆,意外的发现这里的星空果然很好看,旁边没有楼房的遮挡,这个小小的天台倒显得离天空更近了一些。刘令姿手忙脚乱的把小猫关在了屋里,自己也背靠在许野身边的栏杆上舒展着两条长腿抬头看向夜空。一时间两人都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欣赏着这独属于她们的美景。

    刘令姿侧头看着许野,只觉得她在月光下更加动人,穿着私服的许野少了一些穿警服时的英气,却更多了夜晚的柔软。高挺小巧的鼻梁上长着一颗小小的黑痣,线条分明的侧脸,在月光的映射下散发着不可言喻的光。她想许野大概就是属于那种只消站着不动就能征服世界的人吧,她的美是刻在骨子里的,万物沉睡,万物宁静,只有美永恒不朽。刘令姿一时看的有些呆了,她从桌上摸起胶卷相机。

    “许野。”她唤了她的名字。

    在她看向她的瞬间,按下了快门。

    小奶猫扑在天台的玻璃门上,轻轻的叩击。

八、危险份子

      那夜过后,两个人像是有了什么相识已久的默契一般,谁都没提过相片的事儿,许野没问,刘令姿也没说。许野白天上班把小猫送过去,晚上下班的时候刘令姿再把小猫交给她,许野没再进过店里,刘令姿也从未邀请过,每次都是点点头笑笑,不再多说。小猫在两人中间传递着,没有名字。

      那夜过后,许野也迎来了正式的工作生活。办一些简单而又琐碎的调节工作,偶尔能跟着孙锐去办几个偷窃的案子,成功率很低,毕竟摄像头在用的着的时候永远都是坏的。唯一的惊喜是戴蒙亲自带人来提鲍明强,和孙锐一起为新人小许上了一堂精彩纷呈的审讯课,鲍明强在两位大神的强大气压下将自己的犯罪事实一一交代,带着手铐满脸灰败地被押上了市局的警车。

    那夜之后,许野对老厂房也迅速的熟悉起来。一向勤奋的她骑着自行车穿行过隆平区的每一条街道巷弄,坐遍了所有公交车的既定线路,摸清了每一个小区的前后出口,观察了每一个店铺的营业时间。连孙锐这种一向挑剔的人也忍不住的劝小许别这么闲不住的到处跑,许野每次都只是笑笑不说话,她从来就有一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定的心。

      刘令姿不止一次看到许野从她店门口经过,一辆单车硬是被她骑出风驰电掣的感觉;有时她在天台上自斟自饮,也能偶尔看到许野的穿梭在街角巷弄的影子。许野巡街的时候很少穿警服,总是戴着各种各样的帽子,将帽檐压得低低的,穿着不起眼的衬衣和长裤,松松垮垮的像是在老厂房住了很多年的老居民。但刘令姿总是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她也知道每天晚上许野来接猫的时候都会倚在自己的酒吧附近吸一支烟,火光忽明忽灭的在她指尖跳动,她会很大力的吸掉最后一口,再吐出一条长长的烟雾。每当她拎着猫包站在店门口时,看见这样的许野总觉她很疲惫,想邀请她来店里坐坐喝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连好友金子涵都忍不住笑她是偷窥狂魔,刘令姿假装不在意却也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的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太关注许野了,而且是不动声色的单方面关注,也应该让许野进店来找她。但新的一天开始,她还是忍不住站在天台上看着许野的身影一出现在巷弄的拐角,就三步并两步的飞身下楼在门口无声的等待。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转眼间许野已经来到老厂房三个月了。这三个月以来,许野不仅和喜爱姐熟的不能再熟,连周边大多数商铺的老板都和她打成一片。她不像陈觉那样黑脸寡言,而是对谁都笑吟吟的,温声细语的样子。小朋友也都很喜欢她,看到穿警服的“小许姐姐”会欢声笑语的围在她身旁,她也总是很耐心的对待每一个小孩子,制服的口袋里就像有着发不完的糖果。唯一的例外是刘令姿,明明和她是除了同事之外接触最多的人,两个人之间却说最少的话,每天见面的人在这个信息发达的网络社会里却没加过微信也没有手机号,看过最多的表情就是在交接时许野万年不变的笑容和刘令姿的一脸冷漠。小猫的体重倒是一直在突飞猛进,可是名字只有一个不走心的“咪咪”,每每许野叫猫逗猫的时候都忍不住拿“万猫皆可咪”的理论安慰自己。她不是不想和刘令姿聊聊给小猫起个什么名字,可每次看见刘令姿那张冰川扑克脸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开这个口。唯一的一次交流是刘令姿一手拿着猫包一手拎着猫砂盆问她用不用帮她送回去,还被许野干脆的拒绝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第二天许野来送猫的时候觉得刘令姿的脸更冷了,社恐爆发的她只得讪讪地笑笑恨不得原地消失。

    打破两人之间这种情况的是孙锐口中常年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所长大人许阳召开的一次会议。许阳是一名老警察了,资格老、经验老、政治经验丰富,说起话来总是不急不缓的,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一副具有丰富斗争经验的样子。许阳说这次去省里开会,有一个重要的案子需要咱们隆平区所有干警行动起来,省厅也会有同志下来负责具体的行动指挥,咱们呢,就负责协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选择性的忽略了孙锐几句不满的骂骂咧咧,具体的介绍了一下案情。原来是省厅在破获一起大规模经济犯罪中跑掉了一名重要的嫌疑人,是一名精神科医生,是这个犯罪团伙中最让警方头疼的一个家伙,也是唯一手上沾染人命的罪犯,警方一路追到A市之后,嫌疑人再次失去了踪迹。许阳顿了一下,犹豫半晌还是点了孙锐的名字叫他不要冲动。

    “凭什么咱们就是协助调查的?没有自主办案权怎么破案?省厅的人就牛逼了?都他妈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凭什么他们就比我们高级?别人怕这兔崽子我可不怕!”孙锐怒气冲冲地朝许阳拍了桌子,“许所,你也是老警察了,你知道现场办案瞬息万变,协助办案我他妈不会!”

    “孙锐!你懂不懂当一名警察最首要的事就是服从命令!”许阳也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孙锐的鼻子,“就你有本事!你有本事你当年........唉!你呀!”所长叹了口气,一只手举起来揉了揉鼻梁,沉声说道:“嫌疑人跑到A市的时候是戴蒙亲自带的队去执行的任务,结果现场情况有变,戴蒙没有请示上级私自行动,导致两名警员一死一伤,现在正在停职反省。你要是也想给我这么惹祸,现在就脱了警服滚蛋!”

    孙锐愣了愣,不敢置信的死死的盯住许阳的眼睛,“停职反省?一死一伤?”

    “一死一伤,停职反省。”许阳一字一顿的回答。

    孙锐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往出掏烟的手不断颤抖,他明白所长强调的顺序,虽然从选择当刑警的那天起,大多数人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不过因指挥者的错误判断而导致的牺牲,是警队里最痛心也是最憎恶的后果。他知道,除非再立大功,否则戴蒙的一生算是毁了。坐在孙锐旁边的许野帮他拿出烟点燃,眯了眯眼睛,她终于明白了许阳一直反复强调他们只是协助调查的身份的命令,也大概预料到所长接下来会吩咐的任务。

    “省厅已经成立了专案组,现在推测嫌疑人应该躲藏在咱们隆平区。这里远离城区,工厂农庄密集,人流大、人口复杂。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要辛苦各位去各家工厂、商铺去给老板们提个醒儿,做好自身防范工作的同时如果注意到相似或可疑人员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并严禁消息外泄。”许阳按了下电脑,在背后的投影上放出嫌疑人的几张照片。看起来眉清目秀,衣着得体,笑容温和,看起来无辜而又正直,一双眼睛明亮又有神的注视着在座的人。“嫌疑人叫赵辉,男,39岁,嘉世医院神经科高级医师。这个人,很危险。孙锐,具体分配你布置一下。散会。”

    孙锐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还是拿出地图给大家简单的划分了几个区域,并告诉大家通知完就直接下班回家休息,养好精神随时进入备战状态。刘令姿的半岛铁盒正在许野的负责范围内,她想着自己反正要去接猫就先去通知了其他的店铺和小区物业,老板们惊慌失措的脸让许野腹诽这种做法简直就在提醒赵辉更加警惕,不外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一路安慰着各家老板,口干舌燥的来到半岛铁盒,天都已经黑了下去,刘令姿没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她,也是到了自家酒吧生意上门的时候。许野也想趁这个机会多多提醒她注意一下,毕竟酒吧不像其他的地方。

    今天的半岛铁盒走的是抒情蓝调风,许野走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还好店里除了舞台都黑漆漆的,自己的警察制服并不显眼。客人要比上次她来的时候人少一些,但刘令姿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她闭着眼睛站在舞台的中央,随着节奏缓慢而又慵懒的晃动着,唱着一首许野没听过的外文曲子。许野从桌子上的水壶里给自己倒了杯水,把自己在椅子里摆成舒服的姿势,放肆的打量着灯光下的刘令姿。刘令姿今天的装扮有一丝夸张的戏剧化,脚下踩着一双棕色的小头牛皮靴,穿着复古的西装吊带短裤,束住雪白的衬衫,外套着一件大大的深黄色格子西装,带着一顶花呢鸭舌帽。许野突然发觉,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去观察刘令姿,她一直觉得她只是手长脚长的修长高挑,却在今天发现随意舞动的她四肢带着小孩子般的柔软,额头还有孩童似的茸毛,和她的眉、睫、甚至是瞳仁一起,迎着光,就像罩了金色的光环。她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了一下,又迅速的同时避开眼神,许野低头喝了一口水,突然发现自己并不太着急回家了。如果刘令姿今天会一直这样唱下去,她就会一直坐在这里听下去。

    夜幕一点点的垂下去,深秋的季节已经泛起了一丝冷意。许野面前的白水也被那天和刘令姿一起在舞台上表演的漂亮女孩儿换成了一杯调好的Mojito,她不禁想起在刘令姿在玻璃上贴的赠送一杯莫吉托的广告,心想她真是对这种朗姆调酒情有独钟。刘令姿唱两首歌会停下来和熟客们聊两句,休息一下,女孩儿会上去接上继续唱,但刘令姿一直没去许野身边,许野也没有站起来要走。客人去了又来,来了又去,许野打了个哈欠,意外的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最后一个客人。漂亮女孩儿收拾着舞台,刘令姿脱下自己的大外套递给许野,“怎么都这个时候还穿着夏季制服?外套呢?”

      “我想这个时间你应该在营业,穿着外套来太显眼了,不合适。”许野笑了笑,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腿脚,“你歌唱的真好听。”

    “谢谢。”刘令姿还坚持着自己递外套的动作,一副许野不接她就不动的样子。

    许野想起上次在她家她也是这样固执的拉着自己,这种孩子气的固执倒是让许野觉得好笑可爱。伸手接过了外套随手披在自己的身上,刘令姿熟悉的味道传来,不过这次倒不全是记忆中清爽的薄荷香,还带着一丝金桔和茉莉的馥奇香调,混合的恰到好处,就像刘令姿这个人一样,毫无胭脂粉气,不浓不腻,是一抹绿中的一点蜜。

    “金子,你也早点回去吧,这边明早我收就好。”刘令姿看着许佳琪披上自己的外套,有些开心的回头对着好朋友说。

  金子涵对着她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我懂我懂我什么都懂”的神态,去吧台后面拎了包毫不留恋的拜拜告辞。

    许野愣了愣,她一直以为这女孩和刘令姿一起住,毕竟这种营业到深夜的工作,一个女孩子回家自己也太危险了。“你放心她这么晚回去?”

    刘令姿拿起许野桌上几乎没动过的莫吉托,答非所问的对许野说:“你没喝吗?味道很好的。”自己端着杯走到吧台,点开了一盏灯,让酒吧稍稍明亮起来。“你和我上去拿猫还是在这儿等我?”

    “先不急,我今天来不只是接猫,还有任务。”

    刘令姿挑了挑眉,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等着许野继续说。等着许野把赵辉的情况说完,刘令姿不知道为何露出了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这是许野第一次看到万年冰川扑克脸的笑脸,一时呆住后反而觉得自己不可能明白眼前这个女人了,别的老板都胆颤惊心的恨不得有警察能24小时在街上巡逻,她要是冷冷淡淡的许野反倒不会奇怪,但这个笑容真的让她是莫名其妙,甚至觉得自己的后颈有些危险的发凉。

    “警官,”刘令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笑的有些过分,瞬间收敛掉笑容,一脸认真的看着许野,“这么晚了,我真的还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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