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场口农机公司坝坝往墨石沟方向,一条狭窄的黄泥巴路进去,两边住着人家户。
晴天的时候,前面走着的人把灰尘扬起来老高;雨天的时候,前面的人背着大背篼,一瘸一拐,几次都差点滑倒。
离马车社还有50多米,就闻得到呛人的味道。再往上走百步,马车社就在面前。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盐津全县只有4辆卡车,下场口的马车社,是全县最重要的交通搬运单位。
马车社就是运输合作社,几十匹马,十多个马车夫,一个马圈,不需要更多的装备就可以开张营业。
对下场口的孩子来说,因为马车社阴暗、潮湿,还有很重的味道,兼具了一点点神秘和恐怖。
胆子大的男孩会把马车社当作练胆子的地方,每回去躲一次猫猫,回来就吹嘘看见了什么。
看见什么又不好好说,就让胆子小的孩子们又想去又不敢,对马车社的联想更多了几分神秘。
县城生火做饭主要靠烧煤炭,以拖运煤炭为主的马车,经常从县城去11公里外的仁和乡拉煤,要不然就去再远一点的底平坝。
每次马车从下场口一出来,就有点不同凡响。
马车夫站在车上,手拿马鞭,几匹马儿愉快地打着响鼻,一路得意地碾过县城。
二娃看着远去又威风的马车说,“长大我要当一个马车司机。”
白天马车跑得欢,晚上马儿就关在下场口的马车社。
一个大马圈,紧挨堡坎,光线阴暗。
磨麦子、磨包谷面,要去下场口的磨坊,必经之路就在堡坎下的马圈里。
阴天,马圈里黑漆漆,又潮湿又滑,堡坎上的青苔绿得发黑;出大太阳,马圈里还是黑漆漆,又潮湿又滑,只是堡坎上的青苔会反射点点微弱光线,把栓在最前面几匹马儿的眼睛照亮。
我背着小背篼,要去磨坊磨4斤包谷面,1斤麦面。
过马车社的时候,既怕踩滑摔到堡坎上,被青苔蹭得一身脏,更怕倒向马圈,被前排的几匹马儿踢。
横竖都怕,只好大气不出,一步一滑,一惊一乍。
小时候最怕去磨坊,但八九岁的我,是家里半个劳动力,去磨坊这种“轻活路”当然推不掉。
所以每次还没有走到马车社,在谭家门口远远闻到马屎味,就开始心惊胆颤。
对马车社的恐惧还来自各种传言。
下场口的孩子们,经常会传哪天哪天,马车社的马踢了哪个哪个人,眼睛被踢瞎了,腰杆被踢断了......传得有鼻子有眼。
虽然我都没见过,但都相信是真事。
后来有一年,下场口的周二娃,真的被马踢了。
男孩子们为了练胆子又去马车社躲猫猫。周二娃正好躲在一匹马背后,他隔着挡板去拉拽一匹马儿的尾巴,没想到马儿撅起蹄子,踢断挡板也踢伤了他的大腿。
幸好没踢着他的要害。
除了这些传言和真事,马车社的存在还有另一个重要。
我们上小学五年级后,每两个月就要给学校的农场送肥。
住在县城街上,厕所都上关茅司,家里养鸡、养猪的毕竟少数,虽然下场口还有养猪场,但跟马屎相比,猪屎又稀更臭,所以一到送肥的日子,马车社的马屎就成了“香饽饽”。
当时为了多抢几坨马屎,下场口的小伙伴们没少打过架。
好在只要马车社还在,马屎天天都有,友谊第一、马屎第二,才是下场口孩子们的处世之道。
记不起是哪一年。
有一天正在吃饭,隔壁小伙伴急急忙忙跑来喊看热闹,一辆拖煤炭的马车马儿受惊,翻在杨家坪子底下的河滩上。
我们丢下碗筷就跑。
河滩上,黑色的煤炭洒得到处都是。
两匹马离奇地相隔了很远,一匹马头朝上,看得见脖子被摔断;一匹马四腿朝天,看不见头在哪里。
河滩边,十多个男人费力地抬着马车夫往公路上爬。
那段时间正是盐津“老鸹花”开的时候,金黄色的花朵开得好大好艳。
从马车上洒下来的煤炭,把河滩岩石上的好些“老鸹花”都弄脏了。
奇怪得很,第二年原先开满“老鸹花”的那些岩石上,一朵“老鸹花”都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