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娥冤：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我多年来重复着同一个梦境，梦里是我多年前抛下的端云孩儿，她仍是孩提模样，遥遥地向我跪拜，笑意盈盈地说：“爹爹，孩儿去也。”我始终是这样懦弱的书生，留不住任何人，像握不住路过的风。

        二十年前曾去路，三千里外作行人。我一身洛阳风尘，行经处沾染光阴，我重复着多年前的路途，却不必再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我有高头大马，万人仰慕。有随从不知数，却一样情怯故土。多年前，我为求功名，狠心撇下了亡妻遗女，将年仅七岁的端云孩儿送与了蔡婆婆，后来我金榜题名，仕途坦荡，早已不是寄人篱下的狼狈模样，可我总是想起我的女儿笑闹的时光，那样乖巧而温顺的模样。我兜兜转转许多年，回避着不堪回首的过往，最终还是回到原点，我缓慢靠近旧日地方，人倒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我在这天夜里见到明眸皓齿的姑娘，她神色哀戚，声调悲凉，眉目间有化不开的悲哀。她说：“爹爹，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我看着她熟悉的眉眼，从她凄凉的神色中揣测出些许悲伤的情节。原来我的端云孩儿，有着我意料之外的艰难和辛酸，她三岁时我发妻亡故，七岁时我抛下她去了京都。她十七时方作新妇，十九便无良人相守。她二十时被诬入狱，至死都被冠以谋杀的恶名。我亦做过知府，深知狱中的棍棒是怎样狠毒。她在狱中是心如死灰的绝望，而我在千里外想象她承欢膝下的模样。她临终前许下六月飞霜血溅白练的誓愿，而今三年大旱也无法洗清她的沉冤。她说：“爹爹，与你无关，是我生就轻贱，孩儿怨也怨贪官无法无天，与爹爹无干。如今孩儿只夙愿一件，望爹爹与我得雪沉冤。”旭日初升，她的魂魄只刹那便没了形踪。哪怕我山高水长，一去经年，她依然唤我爹爹，她怕我良心难安，说自己生就轻贱，与我无干。窦天章，天章天章，天本无章。说什么天理昭昭，苍天有眼，是我忍把骨肉分离，换了浮名虚妄，而她血祭青天，终不能沉冤得雪。

        我快马至楚地，将三年前的卷宗一一翻看，我亲自重审了端云，也就是众人口中窦娥的冤案，我以绝对的威严，判那一众人等此生休矣。行刑那一日，三年滴水未落的楚地落了连绵不绝的细雨。那斩杀我端云孩儿的囚犯，笑得轻蔑，他说：“窦天章，你习得了圣贤书卷，却做不长高官显宦。”盛世不长安，错勘贤愚怎做天。

        短短数日，我洗清了无数冤案，也终究削官夺印，终身无仕。这些，都是后人的故事了。我依旧骑着多年前的小毛驴，浪荡不得志的模样，转过山转过水转过世间繁华，天自怜我爱凉薄恨轻薄，无心人与多情客皆是我。

      我弃她去洛阳那一年，她方及始龀，我衣锦还乡的时候，她已魂归乱冢，我错过她的豆蔻，她的华年，最得意的时候，也留不住她一缕芳魂。我拨的了云，见得了日，洗清多年沉冤，成就她半生夙愿，却终究留不住一个人，像握不住路过的风。

      她年幼时，我教她读书，“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到底，一语成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