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后,就走向窗台。这已经是我的习惯。在这里,奇迹总会出现,喜悦就在眼前。哎,快看!我栽的芹菜根竟然长出新芽了。十天前我从超市里买把香芹,留几棵没吃。过两天发现香芹已经蔫了。便把它的根部留在了小盒子里,里面放上水和土。一天天的过去,旁边的香葱叶子迅速的生长。却看不到他们的动静,但他们依旧保持着本色。今天突然发现。我的异想天开,终于有结果了。兴奋中,我打开了旁边的窗户。一股冷空气迅速冲向我的脚面。楼下的积雪映入眼帘。蓦然,积雪勾起我的记忆。关上窗,却关不上那一幅幅画面。
2020年春节后的第二天,是人们走亲戚的日子。尽管天哭丧着阴沉如水的脸。村里人照样开着大车小车走亲戚去。大家开心的打着招呼。春节喜庆的场面。在公路上更是壮观。
在村的西面,有一座小桥。这座桥是两个乡的分界线。桥的西面,不远处还有一座寺庙,那里香火很是旺盛。平常每逢初一十五,寺庙附近,都会有堵车现象。春节更是车水马龙。我们的车要经过小桥路过寺庙。在离小桥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有一长队车堵了。这个现象有点反常。我下车看到有返回的车辆。昨天就听说寺庙被封,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想顺路看看寺庙是否开门?怎么连桥也不让过了?徒步走到桥头见是本村的几个熟人,都是村干部。弄辆车横在桥头。正在劝大家原路返回,也不说什么原因。
初一就下了一夜的雪,经过车轮的碾压,早已面目全非,化成一路的雪水。落在泥土的雪花,也大部分变身为水渗入地下。不小心踩上,粘粘的,滑滑的。中国人最擅长的就是变通,农村人也不例外。有的车辆已经从公路上撤下来,进入田野里面的蜿蜒小路。我们的车也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后面有车跟来。亲戚家就在附近村庄。总算到地方了,大家都在谈论着堵车的故事,听说设卡的地方不止一个。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中午的饭还没有吃,雪花已经积极的飘了下来。风和雨也不甘落后。草草的吃过饭我们就往回赶。想着这又冷又湿的鬼天气,卡点的人应该撤了吧?我便开着车,从公路上过。还没到寺庙,前面就有一堆人。这里,公路上面架起了长棍。让我想起电视里面,鬼子设的栅栏。我不得不停下车。有人向我招手,让我回去。在雨里走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有点不想放弃。大家都是邻村的人。通融一下,还不可以吗?心里这么想着。正在迟疑,对面来了一辆车。栅栏打开,我想趁机过去。却被挡在了后面。这时才看清过去的是辆警车。招手的人穿着雨衣,六十岁模样,我知道他是这个村子的干部。是我邻居的姑爷。当他看清我时,笑着说:“刚过去的警车上,载走一个青年。那个人不听劝,跟守卡的人打起架来。看,被拉走啦。你还是抄小路回家吧”。我笑笑准备返回,这时从后面冲出一辆黄色四轮电车,直向旁边麦田开去。车子走了一米停下来。车窗打开,是位五十岁妇女在向我们这边求助。
雪,越下越大。我下车帮着推车。可是麦田被雨雪滋润得又宣又粘,电车根本开不动。那片站着看热闹的人又来了一个。风卷着雨和雪,路人都把帽子戴上,但脸还是被打得又麻又疼。前面车上下来两个人,妇女冲着来人喊求助。有四个人加入推车小组,总算把车推上公路。摸了下脸上的雪水,大家发现都是认识的。原来妇女要接的人就是刚才帮忙推车的。
初二这么一折腾。我再没有出去走亲戚。村里面也被限制自由。人们已经知道。有一种病毒,在危害人类的生命。国家在为人类的生命发愁。村里所有的党员,都被调到卡点蹲守。一位70多岁的老党员。跟年轻的党员一起,轮班守护在卡点里,防止车辆通行。他们在为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放弃了自己温暖舒适的被窝。每天也生活在被传染的恐惧之中。但他们依旧开着车宣传疫情的防护措施,并且付出实际行动。每村发放消毒液什么的。隔离武汉返乡人员。
在天灾面前,人们齐心协力,同心同德对付疫情。
人们可以打败天灾,却无法避免生老病死的悲哀。这天中午,宣传疫情的专车刚过。前面传来一片悲伤的哭声。我戴上口罩,走出家门,看到前面远处,大伯家门外放满了花圈。一个瘫痪多年的老爷子去世了。稀稀拉拉的人从几个街口拥向放花圈的地方。
一些人进进出出在帮忙办丧。也有一些是看热闹的在闲聊。这些天大家都自觉憋在家里,现在总算有个里有能在一聊聊。“走了好,唉!这样不要再受罪啦。”一个老头说。“是的,瘫痪这么多年。伺候的再好。也是遭罪”。“可不是么?活着,受罪的受罪,陪罪的陪罪”。人群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唉,听说东庄一个小孩跳井自杀了。有这回事吗?”一个轻飘飘的神秘声音传出来,人群一下静了,继而讨论开来。
我知道这个自杀的男孩。他的村子和我的村子只有一条路之隔。他家新盖的楼就在路的东边。我家在路的西边。只是他家在村子的后面,我家在村子的中间。这个男孩的名字叫天恩。他的奶奶是位忠实的基督教徒。他的妈妈是被人拾来的媳妇。记得小时候。我见过他的妈妈。皮肤挺白,眼睛挺大,脏兮兮的。她不与人说话,也听不懂她的自言自语。听大人讲,她可能是被人下了药,拐来的。天恩的奶奶接她回家时,她已经奄奄一息。经过几个月的细心照顾,她活了下了,然后就成了天恩的妈妈。然后她又给天恩生了妹妹。
天恩和妹妹都是聪明漂亮的孩子。可是孩子的降生也没能唤醒他妈妈的心智。孩子在长大,天恩的奶奶也在变老。人们不止一次听到天恩奶奶在发牢骚。 终于有一天,天恩的妈妈不知去向。他们家没人出去寻找,外人更不会管这事了。春节前,散步的时候,遇到了他的妹妹。小丫头出落的像个城里的姑娘。在城里打工的农村姑娘,待久了,也就像个城里人。听人说起。他的妹妹已经订婚,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嫁了。“今年是二十一周岁吧!”一个妇女说。“是啊!说是有病。她奶奶给她看了几次,没有看好。”“什么病啊?”我问。“说是抑郁症。”“怎么会得抑郁症呢?”我又问。“说是在学校里被人打了。从那以后他就不再去上学校了。那也不知道什么时间就得上了抑郁症了。”还是那位知情的妇女说。“大家都别聚在一块儿聊天啦!。各回各家吧!”那位70多岁的老党员。从他的专车上下来。宣传防止疫情的红色条幅就挂在他的车头前面。“丧事也要简办,上级已经来人协商了”老党员又补充一句,抬手指向走近花圈的几个人。
回到家,站在院子中间,我盯着那屋顶的雪花。为什么又是抑郁症!雪啊,你能掩盖万物的丑陋,为什么不能把丑陋的人心包裹!
五年了,哥哥去广东打工五年了。除了每月收到哥哥寄来的工资,这半年视频也少了。我知道他忙,他要参加函授。
家,在别人眼里也许是温暖的。可是,在我们心里却是一个痛。
那个本该肩负起家庭重责的男人。每天酗酒赌博。回到家还要发酒疯。他的女人多次提出离婚。每当这时,他就会变得温顺,一言不发,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等女人平静下来,他还是摩托车一骑,一天不知踪迹。心情不好,回家还要砸东西。记得那年刚给我买的琴,还没一个月,就被他在酒精的助威中分筋错骨。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后。换来的是他的女人精神失常。医生说女人得了抑郁症。当女人清醒时,她告诉我,不后悔选择和孩子在一起。她说“自己的孩子自己都不疼,那别人就更不疼了”。她还说她的孩子是来报恩的。因为她的儿子在八岁就开始做饭。帮她干活,照顾妹妹和那个本来该由爷爷奶奶照顾的祖母。
终于有一天,那个女人的公婆回来了。七十多岁啦,要回家养老了。可是女人的身体精神更糟糕。但她的婆婆却看不到。在她们家盖厨房的那天,婆婆让她去水坑提水,有那么多帮忙的就差她一个人么?不知怎么搞的,等人发现她时,人,已经没了呼吸。
哥哥走了,在外打工五年了。
泪,不知何时模糊了双眼。我又转向那装着芹菜的盒子。静静地看着这嫩芽,还有没长出新芽的根,我不会拔掉你们的。我会给你们活命的机会,只要你们愿意。
有时候,人的生命还不如一棵蔫了的芹菜跟。
还有一个多月,就到返乡的季节了。想到那冰天雪地的故乡还有那冰冷的家,我不想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