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锡火车站,神秘黑皮箱

1.1

立秋已过十来天,下过三、四次雨。俗话说,立秋后,一坡秋雨一坡凉。江南小城无锡,依旧闷热得透不过气。秋老虎比往年还厉害,张牙舞爪到处乱蹿。

候车室的空调,制造出大把大把飕飕凉气。秋老虎伺机破窗而入,结果徒劳无益,只得在候车室外面垂头丧气地徘徊。暂时躲过秋老虎的人们,急急忙忙检票后,奔到站台,挤上列车。一个趔趄,又被秋老虎伸进车窗的爪子抓住了,满头大汗,郁闷得气都透不过来。

这是一辆2007年8月21号早上九点多从上海出发开往成都的列车。到达无锡,又上来许多乘客。新上来的乘客,提着大箱小包的行李,把外面的热气也夹着带了进来。急匆匆的脸上,挂着一粒粒汗珠,眼睛在车厢里扫来扫去。寻找到座位号,便站在座位边喘口气,扬起眉毛,想从早已拥挤不堪的行李架上寻一点空隙,把自己的行李塞进去。

车厢一片混乱。昏热,吵吵嚷嚷。那些在前面上车的人,早已把秋老虎甩老后了,正惬意地享受着旅程之初的愉悦。忽然,安静的车厢喧闹了起来,窗户又被打开,窗外的热气,又腾腾地钻了进来,连同站台上的叫卖声。宁静的内心,立即有些烦躁。浑身燥热。

“抓紧一点!抓紧一点!行李放到行李架上。”乘务员来回地走着,叫着。

1.2

忽然,车厢一片安静。

从车门口走过来一个高高瘦瘦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暗淡无光。她身后跟着一个驼背老头。驼背老头红光满面,跟白发老太太干瘪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驼背老头一只手吃力地提着一个大行李包,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一个看起来不到一米二的瘦瘦的小老太。小老太也提着一些行李,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一看就是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跛脚小老太竭力抬起自己的头颅,眼镜后面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虽然也隐隐地透着些许悲伤,但悲伤之中夹着一份非凡的坚韧。跛脚小老太跟着驼背老头,慢慢移动脚步,走过一排排座位,对每一个抬头望着他们的人,她都投去一抹慈祥的笑容。这慈祥的笑容,让挨近走廊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也对她颔首笑笑,接着,小心地帮驼背老头托托行李包;帮小老太出一把力,托托她手上笨重的东西。

小老太身后,跟着一个冷峻高大的男青年。男青年一只手提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袋,一只手拎着一只沉沉的大黑牛皮箱。眼睛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酷似跛脚小老太。脸的轮廓很象驼背老头。尽管这样,也没人联想到他是驼背老头和跛脚小老太的儿子,因为,他身高足有一米七五以上,仪表堂堂,气宇轩昂。

1.3.

“到了,就那个位置。”男青年一说完,白发老太和驼背老头就停了下来,转身走进里面靠窗的座位。他们面对面靠窗坐下。跛脚小老太紧紧跟进去,挨着驼背老头坐下。小老太又站起来,想要做什么。“你们先坐着。”男青年说着,把黑皮箱举起来,轻轻放到白发老太头顶的上铺。然后,弯腰提起行李包,抬头打量两边的行李架,想找个地方放行李。

列车启动了。

乘务员走过来,看见行李箱,大声问:“谁的行李,怎么放到床上了?”

“我给他们买过票的。”男青年头也没回,放好行李,从驼背老头的行李包里取出毛巾,小心地擦拭皮箱表面的污迹。这污迹,是刚才上车时,在车门口碰上的。

乘务员说:“行李都要放行李架上。”

青年仍然没理睬。

乘务员脚踏下铺边沿,试图从行李架上腾出一个空位。她一边搬动行李架上的行李,一边说:“行李不允许放在床上,必须放到行李架上。”说完,她已经腾出了一个空间,伸出手来拿黑皮箱。

男青年一把抓住乘务员伸向黑皮箱的手臂,大喝一声:“你不准碰他们!”

乘务员吓得一个趔趄抓住床的扶手,还是摔倒了,仰躺到对面一个乘客身上。

乘务员拿起对讲机报告了这边的情况。

一会儿走过来两个乘警。

虽然男青年出示了车票,乘警还是坚持要男青年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男青年坚决不答应。乘警要求男青年跟他走一趟。

男青年给三位老人各倒了一杯水,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去去就来。”他轻轻拍了拍黑皮箱,嘴唇动了动,又深情地望了一眼黑皮箱,就夹在两个乘警之间走了。走的时候,他又不放心地回头盯着乘务员说了一句:“谁也不准动这箱子,要是动了,我决不饶他!”

1.4

男青年一走,车厢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大家扭过头,极力朝这边张望过来。驼背老头一脸紧张。白发老太极力地忍着,不让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小老太,依旧微笑着,平静地迎接着一个个好奇的目光,似乎在说:“没什么事,你们不要胡乱猜测了。”

一会儿,男青年出来了。一双深邃的眼睛,首先检查上铺的箱子是不是有人动过。

“龙儿,坐下吧,没谁动过。”跛脚小老太伸出手,拉了拉男青年的裤管说。

“伯母,别紧张。”男青年抓住白发老太的手,安慰她说。然后,男青年起身,从中铺上拿下两根香蕉,一根剥皮后递给白发老太,一根剥皮后递给驼背老头。

“爸,别紧张。吃根香蕉,缓和缓和。”

“他们没把你怎么吧?”

“爸,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玉龙,怎么不给你妈剥根香蕉。”白发老太颤抖地接过香蕉,慢慢地咬了一口,看见小老太手上空空地,就问道。

“我妈最近有点上火,最好不要吃香蕉。”男青年说着,转向小老太问道:

“妈,你吃点什么?我给你削只生梨吧。”

“我喝了水,行了。”听着他们这样的谈话,周围的乘客已经明白了驼背老头,跛脚小老太跟这个冷峻的男青年是一家三口,那这个白发老太,是他们的亲戚。他们又不由自主抬头张望上铺那个大大的黑皮箱。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大家对头上黑皮箱的警觉,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儿子。玉龙把头凑近母亲,一脸探询。

对面被玉龙叫着伯母的白发老太头顶的中铺上躺着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原来斜靠在铺上,摊开手提电脑打游戏。他们三个人进来,当玉龙和乘务员发生冲突时,小伙子才仿佛从他的游戏世界回到现实来,回到现实以后,他也跟其他人一样,默默地关注着这四个形貌特殊的人。当看见这个男青年如此恭顺地照顾着与他外貌如此悬殊的父母时,他隐隐地哽了哽。仿佛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不经意地漫过他的全身。当他看见母亲用手肘碰儿子时,他又顺着母子的目光,想看清自己头上究竟是什么,可是,他没法看见,便又回到自己的游戏世界去了。

   “你们先休息一下吧,我去去就来。”玉龙给三个老人打招呼后,又离开了座位。一会儿后,他再回来,脸上带着欣喜。

“太好了,有个临时退票的软卧车厢。”

“这票怎么办?”驼背老头嘟哝着说,“上车后又不能退票的。“

“没关系,可以补差价换票。这边我留一个下铺和两个上铺。”

“那要多少钱啊?”白发老太的嘴巴半天合不拢,“不是说好了,我睡中铺的吗?”

“伯母,您别操心了。那是迫不得已才那样,既然能够不让您受罪,当然就不能让您受罪了。好了,你们等着,我先把行李搬过去,妈妈先跟我一起走吧。”说着,男青年取下大黑皮箱,一手提着大黑皮箱,一手牵着母亲的小手,朝软卧走去。过道里,长长的目光汇成一条安静的河流,母子俩仿佛踩着一叶扁舟,悠悠飘荡,顺流前行。

1.5

母亲坐在软卧里休息,玉龙又回到硬卧车厢接父亲和伯母。这次,玉龙一只手提着他之前提上来的行李,一只手提着父亲开始拖上来的行李。玉龙在前面带路,白发老太走在他后面,最后是他的父亲驼背老头。

过道里,长长的目光再次汇成一条河流,哗哗流淌。父亲惊惶地低下头,哗哗的河水,就这样把父亲淹没了。白发老太仿佛一根朽木,漂浮在河面,随波逐流,任由这河水把自己带到哪里是哪里。来到软卧车厢,两个老人眼里都噙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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