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RH阴性血

身为RH阴性血

上个月一个礼拜二，我陪我姐姐去产检，医生把我们单独叫到办公室里，关起门来，她说，“哦，是RH阴性血啊，熊猫血啊。”我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一听到熊猫血，突然想到了我们爸爸。爸爸在几年前因为身体出了问题，去医院做过一种俗称“洗血”的治疗，就是把全身的血都抽出来，通过在一个机器里过滤了某些物质后，再重新输回身体里。那次以后爸爸就说自己是熊猫血。我们一直觉得他被医生骗了，所以没有人在意过。

医生之所以对我们特别交代，是因为稀有血型孕妇可能会出现溶血的症状。而我姐夫恰好和全国99%的人一样，是一个阳性血，这就说明胎儿很大的可能还会是一个阳性血，阳性和阴性血不相容，也就是说，一旦出现宫内出血的症状，两种血型相遇，RH阴性的母体就会出于一种生存本能，竭尽全力地杀死阳性血的胎儿。母体居然会尝试杀死自己的宝宝？这不是太骇人听闻了吗？

为宝宝的出生做准备，我们到处找备用血源，在市血液中心做了登记，好在登记在册的稀有血型也有几百人，只要提前联系好就行，况且产妇在生产过程中要输血的情况也不在多数。为了以防万一，我也验了血。据说这种阴性基因遗传给子女的几率只有四分之一，我们家已经有了一个，那么我就一定不会被选中。没想到我也是。

从那以后我们查了很多关于稀有血型的资料。RH是恒河猴身上的一种基因，这种基因在大部分的人类身上都有，只有少部分没有，那一部分人的就叫作RH阴性血。传言这种血型是变异而来，最早出现在巴斯克人身上，在中国，汉族中的RH阴性血只占了0.3%。我从小就爱看关于异族的小说，能在故事里担当主角的人过的一定是不正常的生活。实际上，我也一直在“不正常”地过着。我从小都觉得自己从来不属于任何一个我遇过的群体，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有太多的迷惑，可是我不知道能去问谁，一次次卷进不符合我心思的事情和环境里让我不知道该向哪里申诉，只能闷闷地不开心。我把验血结果放在每天都背着出门的包里，好像收到了一份礼物，在我又觉得难以融入的时候，我就可以从包里把那张纸拿出来在人家面前一挥，“我是RH阴性血啊。”我总算为自己的奇怪找到了解释。

要说RH阴性血的人和别人有什么分别，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觉得那些奇异的感觉和经历应该是来自于自己身上的其它因素，比如个性。如果人的血型也可以变异，那么其它部分也应该有更多我不知道的类别吧？我活了20几年，第一次觉得对自己其实一无所知。不过，翻了一些国外的网站，我也的确发现一些症状在我身上有过。比如说，较正常人更低的体温和血压，栗色眼球，身体对于声音和光线的敏感，还有我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一点，对电的阻断。小时候，只要是我碰过的电子产品，我是说，单单只用手这么碰一下，就会很容易坏掉。14年冬天的一天，我从日本回来，那天我心情特别不好，车子把我送到酒店门口，我的脚尖刚一点地，刷地一下，我面向的这段路、连同背后居民区的所有灯一瞬间都灭了。不过这大概不是因为我是熊猫血，也有可能因为我是蜻蜓骨、海豚肉、或者什么大象皮肤造成的吧！我喜欢这样乱七八糟地把过往经历串联起来，对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乐趣。

我还没有把“熊猫血”几个字玩过瘾，就没那么高兴了。体检的时候我又验了一次血，当护士用酒精一圈一圈擦拭我的手臂，露出一条青色的血管，医院里的空调吹出带着福尔马林味道的风，一阵细碎的冰凉从用针头戳进的血管这一头瞬间爬到全身，我打了一个冷颤，血液顺着针眼涌出，把针管染得腥红，我突然觉得很害怕，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生命这么脆弱，产生一种“要是这血就这样流下去该怎么办”的想法。是啊，四个月后的产床上不能出任何问题。她如果还想要第二个孩子，就要非常小心，在溶血症状之前注射免疫球蛋白，而且RH阴性血的产妇相较别人有更大的流产风险，总之，我们的身体不能出一点问题。相比我玩世不恭的态度，姐姐并不觉得稀有血型是什么好玩的事。她勤做锻炼，完全不顾自己辛苦保持下来的身材，只吃能让胎儿更强壮、更健康的食物，她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件任务来执行。

关注了这一人群之后，我们才注意到之前有那么多关于稀有血型的输血求助，澳洲有一个老爷爷一辈子献血1000多次，挽救了300多个生命。还有南昌的一个小伙，他锻炼增强体质，也只为了能用自己的血救助别人的生命。之前我对自己的身体一无所知，现在我觉得对于自己的责任更是一无所知。这又是一个新的认知，“原来我的身体可以救人！”既骄傲，又觉得无奈，感叹人的生命里有太多的苦楚，就算拥有的物质再多，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都同样无助，唯一能仰仗的居然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个陌生人。一袋袋献出的血液，在针管的这头和那头，相连接的不就是可以支撑着世界发展到现在的东西吗？那样东西，不可衡量，没有办法恰当地形容，也不能预测，你可以称它为机遇、机会，或者人性最原始的光辉，一种超出人心智外的推力。我庆幸自己以后可以亲身到这个领域里去好好看一看。

我小外甥的降生是我今年所经历的最美好的事情，ta的来临让我明白我应该更坚强一些，要吃很多饭，赚很多钱，要给ta一个美满的成长环境。怀孕对于女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body transformation，女人不断更迭的生命体验，让我重新认识了她们，也重新认识了我自己。现在关于新生儿溶血的问题对我来说还太早，我要做的仅是先把体重养到允许我可以多次献血的数字。不过倒也给了我一个不用减肥的理由。怎么样我都是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