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回首明月落花处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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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月初上小重山——趁青春不躁

算是学成归来吧，梅眉和陈繁荣毕业后都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小城，按部就班地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她们算幸运，赶到了大中专生国家管分配的最后一班车，她们俩的专业在当日属于热门领域，工作好安排，没大费力气进了市直单位——陈繁荣进了医院，梅眉在银行，都是当时世人所羡慕的铁饭碗。繁荣还是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在家里，梅眉就住单位的单身宿舍。然而风不吹雨不淋，刚开始的工作也远比读书时的课业负担轻，每个月到时间就到手的钱完全属自己自由支配了----美好生活的新篇章已然跃于眼前，不由得两个年轻的姑娘不踌躇满志了。

梅眉刚入职时的工作很简单，就在银行柜台接待储户，办理储蓄业务，只要把来往的现金点清，台账誊写清楚，不用太费脑子。上班时间固定，服装统一，连操作模式都是现成的，梅眉觉得自己大学四年，努力学习的各种金融知识，财税观点全然派不上用场。然而那时候的职场还处于论资排辈时期，再牛气的大学生分配下来，都跟梅眉一样要从这个工作岗位做起的，梅眉心里也没有太大失落。

陈繁荣则经历着所有医生的“新手上路期”，一个科室一个科室轮转，跟着高年资的前辈继续学习。凭着她自己的理论水平和外公及舅舅的这些关系，新入职的陈繁荣算“混”得比较可以：她在大内科跟了一个月的班后，妇产科主任姜萍直接终结了她的轮科时间，妇产科当时几个医生要不怀孕，要不就在休产假，要不就是哺乳期，还有一个出去进修学习了，姜主任手上没有几个能用的人了，看陈繁荣苗子不错，亲自跟领导开口，把她要过来，成了妇产科的住院医生。繁荣可能因为家学熏陶，也可能姜萍带教更用心，她在工作开始的时候，就比她同期进院的同事表现得更具章法，而且她的病历是全科最漂亮的。

病历向来是考较医生基本功的一个硬指标，由各级别医生各行政部门审阅核实，还要存档的。一份严谨清晰的病历体现着一个医生的基本水平。那时候全部手写病历，从首诊到病程、手术的记录，到各种知情告知，病历讨论、会诊都要形成文书，全得医生一个字一笔一画地写出来，字就成了医生的第一张脸。她一手小楷如她人一般娟秀，再把她的文字功底用在病历书写上，她的病历言简意赅，条理分明，还能读出点色彩来。

入职不久，她跟着姜萍处理一个“功血”的病人，繁荣是这样写她的现病史的，

“患妇平素月经规律，少见差池。于20余日前，月经第三天时外出数日，舟车劳顿后，见血行汹涌，挟暗紫色血块，甚时血块如童拳，伴小腹冷痛。自购止血类药物服用后，血量渐少，血块清，然淋漓不净，至今已缠绵十数日。患妇苦闷，求诊我科。”

姜萍主任只看过这一段后，即与同科室的一众人传阅，大家同笑----这孩子，本该枯燥无趣的病历让她这样一修饰，如同读一篇行云流水的叙事文。一时在科内成为笑谈和美谈。因为上级医生都没有时间写病历，科里跟陈繁荣一样的年轻医生，后来但凡碰到病情复杂些的病历，大家都公推给尚属小字辈的她去处理，有她在的那段时间，鲜少听见上级医生因为病历书写问题嘲讽责骂小医生，被病案室发回重写的也少了许多。

梅眉上班时间固定，八小时之外的时间完全自由，常常下了班就来家里找陈繁荣。

外公那时年事已高，早不管行政，也不坐诊，有慕名而来的患者大多交给他的弟子处理，只看那些推脱不掉或非看不可的病人；外婆退休的时候家里的保姆也跟着退休了，弟弟泽晖在外地读书，舅舅舅妈早就没在这幢小院里住了，家里就祖孙三个人。老两口侍弄花草之外的时间就侍弄这刚长成大人的外孙女，自得天伦之乐。还在舅舅少年时，这个家就是舅舅和他们那班兄弟的驻点，甚至那些兄弟的兄弟，朋友的朋友也经常来家里吃口便饭，休息两天。小姨曾私下跟繁荣嘀咕，那时这个小家，就有联合国难民营的样子，来者为客，没有给什么人吃过闭门羹。如今，那帮少年人已经各自安家了，外公和外婆宽容好客的美德没有改变。而且梅眉与陈繁荣一起长大的，又有在省城一起读书的四年情份，这时候的梅眉还是孤身一人在城里，两个老人怜惜她，所以梅眉也拿这里当家，经常在这里吃晚饭过夜。

饭后偶逢外公兴起，会逮着两个毛丫头，在楚河汉界上厮杀一番。经常是外公端着茶壶，吱吱有声的喝他的茶，她们俩盯着棋盘左右谋划，仍被外公杀到片甲不留。外公很享受看两个孩子沮丧又无奈的狼狈样，临了还给她们俩打气，鼓励两个人建立屡败屡战的精神。

有时两个人也一起出来找乐子。那时候娱乐场所少，中规中矩的电影院、舞厅、溜冰场多点，酒吧、KTV还不大成气候。她俩不喝酒，不喜欢嘈杂的KTV，溜冰技术不太好，也少去；常去熟悉的舞厅里跳舞，彼此为伴，在那3/4旋律中跳华尔滋的身姿曾经令舞场的人赞叹。梅眉舞姿翩翩，进了舞池就停不下来，而陈繁荣就在休息区喝水欣赏跳舞的梅眉，因为她基本不跟异性跳舞，除非同单位的熟人碰上，原因在她自己身上，梅眉曾点穿她

“身高跟你配的你嫌弃人家没形象，海拔高点的你还觉得反差太大，画面效果不好。你不觉得你这种不将就的性格有时让人挺为难么？”

“如果将就我会让我自己为难啊。”

“你是一个典型的利已主义者，个人主义者！”

陈繁荣对梅眉的这种指责毫不在意，也并不因此而懂得迁就或应付，严格挑选自己的舞伴，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们减少了去舞厅的次数，更多的时候跟着外公外婆一起去看电影。

那时候看电影便宜，许多单位还有关系票和福利票分发给职工。外公外婆只要想看电影，就有人送票来，梅眉和陈繁荣偶尔得领导关照，也能拿到免费票，所以她们看电影基本还不花钱。大多的时候，两老两少，饭后悠闲地散步去附近的电影院。

那时候正是老谋子红起来，港台电影也已经允许在国内上映的时候。跟读书一样，什么电影她们都能安静地坐下来看，《警察故事》 《英雄本色》《倩女幽魂》、《海上花》、《光阴的故事》……还有肥姐沈殿霞演的那些喜剧片、后来成为情感大戏样板的《妈妈，再爱我一次》都是那时候四个人一起看过的。林青霞、张曼玉、成龙、周润发、张国荣、王祖贤…….这些风靡一时的明星就是先看了电影，后看了娱乐杂志慢慢熟悉起来的。跟随着这些电影而涎生的流行歌曲，也成为后来的经典老歌，是她们那一代人的另一种文化熏陶。老谋子那时也崭露头角，继《红高梁》打响后的几部电影如《秋菊打官司》《老井》《大红灯笼高高挂》，这些片子放几场外公外婆就追几场，外公说这样的电影才有中国特色，才有中国文化精髓存在。而陈繁荣和梅眉，则喜欢看林青霞和张曼玉她们演的文艺片，三毛原著改编，林青霞和张曼玉倾情出演的《滚滚红尘》，她和梅眉一起看过不下三次，每一次都是紧挽了梅眉的手沉默走出电影院。她对这类的情感故事相当迷恋，总跟梅眉讨论剧中主角的爱情生活，在自己的笔记里写过一句话“似乎爱情，天荒地老只是那一瞬间;而落入尘世的爱情，终归是离散后的凄美。美丽的爱情背后还是冰冷和残酷，而友情不是，亲情不是。”后来的她不只一次回想起与片名同名的主题曲里的那句词“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那时候中国正处于风起云涌的改革时期，各种新旧的替换变更令人迷茫，还有价值、婚姻、家庭观念的改变，信仰的崩塌！这些对刚成年的陈繁荣和梅眉也是影响，也是冲击。只是生活的那只翻云覆雨手，翻覆改变一直都不着痕迹，上班、下班、白班、夜班、加班、休息，时间跟着排班表一天天向前走，走向上苍早就安排好的轨道。

而她们的这段生命应该属于人生的黄金时代吧，无牵无挂，鲜衣怒马，尽享锦绣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