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人的一生一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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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山西那边来皖地求生活的队伍,在二十年代,这一批里就有当时还在襁褓之中的魏方儒,跟着父亲母亲一路颠簸而来,因为长久躺在怀里,他的后脑勺竟然愈渐扁平下去,只至于后来看起来就像凹进去一样。这一批队伍凭着祖传的手艺来皖地乞求出路,这手艺在当时是很吃香的,谁家打张桌子,谁家屋顶漏雨,还是新娘子想置一张梳妆台,都得去登记花名册,订了来取的时间或修补的时间,他们就是木匠或是泥水匠,而魏方儒的父亲就是那精通木工和泥水工的有名的师傅。

魏方儒长到十多岁,魏师傅就着手培养儿子,把平生所有的技艺都传授与他,魏方儒很聪明,十七八就能接活,一开始很多细活还得魏师傅长眼,后来自己全能处理,并且做的也很精细,魏师傅身体还行,就是脾气不好,脾气不好原没有什么,只是容易砸料子,木料子可不便宜,所以后来魏师傅就不常接活,只专心收徒弟。

当时,因这份手艺吃香,故村里但凡有男孩子的都送去魏师傅那当学徒,魏师傅不偏不倚,但对于资质不算高的但又十分努力的总能给予多一分的关心,本来这种事大家看在眼里想想这关心也是应该的就不多说什么,倒是这魏方儒心眼实,人前就指出父亲的不是,魏师傅动怒,呵斥他,所以父子俩关系总很紧张。

魏方儒正直的很,这正直近乎于偏执,因而看起来极傻,模样还好,个头高,就是那一双过分深陷的仿佛雕刻过分双眼皮的眼睛让人看得觉得害怕,尤其是瞪着别人的时候,所以魏昌黎从不敢亲近父亲。魏师傅步入老年时,魏方儒接替父亲带徒弟的工作,把这手艺继续传下去。

倒是魏师傅后来因为社会地位的下降,变得郁郁寡欢,但又摆脱不了为人师的派头,所以晚年活得很苦闷,甚至于后来竟然以自杀了结性命。当然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后来会讲到。

在这个渺小到感知不到时代变化的小村落生活着一群那么愚昧却又十分让人心疼的人们,这里面包括刘婉菁,其实名字很好听,但是人们不知道,这是因为她从不为外人道,且这名字封建落后,伴随着一段往事,所以刘婉箐只说自己姓刘,于是人们就叫她刘姑娘。

刘婉箐是逃到这个村子来的,或者又可说是来找一个人的,那个人是魏方儒。

刘婉箐是童养媳,六七岁就被卖到一个家产颇丰的富人家,是不是地主,这倒是不好说的,总之是大户人家。将来要和她成亲的是这家的小少爷,足比她小个五岁,所以当时她来到这家时,看到的是刚生下来连头发也没黑的婴儿。刘婉箐怎么会被卖呢,因为她的不管事的母亲和她那嗜鸦片的继父,她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她当时还不懂,只知道父亲离开家当兵去没两年,她的母亲就为自己置办了另一场婚礼。她问爹在哪,爹怎么不回来,娘我不要新爹,她的母亲就会说:“别叫你爹,他死了!”

家里越来越穷,她的母亲和继父整天无事可做,继父又有吸食鸦片的嗜好,鸦片的购置又得花不少钱,所以家里几乎要挨不下去,眼见着鸦片短缺,心里发痒,全身不舒服,他继父便提出要把刘婉箐卖掉,刘婉箐这个名字是继父起的,原先她叫刘三娘,继父是晚清秀才,嫌她名字俗,随意给她换了,她不同意,她的母亲就说:“这名字多好啊,你爹会写这两字吗!”不过要卖女儿,她母亲原是万不答应的,她爹哪日回来要杀了我的,况且我也舍不得。

继父就说:“那上了战场的,有几个活下来的,女孩儿有什么舍不得的,鸦片没了,你眼见着我死不是。”

没奈何,刘婉箐就这样被卖了,倒也还好,在新家虽累点,干活的累,寄人篱下的累,可不会挨骂,东家待她很好,真拿媳妇来看。就这样一直长到十三岁,有一天,魏方儒跟着父亲来到东家。

是为给东家打张床,原先老爷太太的床已经破损得厉害了,老爷太太给魏师傅交代事宜,魏方儒自己一个人到处乱逛,看到正在洗菜的刘婉箐。

当时他已经十七岁了,是个少年了,因为个子高,看起来很漂亮,刘婉箐是不丑的,尤其嘴巴最好看,红得像那新漆的朱红。

“你是这儿的小姐吗?”

“我不是。”

“你在这干嘛?”

“我在准备午饭呢,娘说客人要留下来吃饭。”

“不忙不忙,我们不留下来,一会儿还得去另一家呢。”

“这倒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我帮你吧。”说着拿过她的菜篮子。

“使不得使不得,你们是客人,怎好叫客人洗菜的道理,快丢下!”她急了。

“你也是太高抬我了,你既不是这儿的小姐,那是什么呢,你叫娘,你这么小,是丫头吗?”

“嗯,是了。”

“哦,我叫魏方儒,你叫什么名字啊?”

“刘婉箐。”其实她想说刘三娘,不知为什么心思竟然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她的脸立刻红了。

“好听!我们算认识了吧?”

“嗯。”

后来果然留下吃中饭了,告辞的时候她没出来,走了一段路后刘婉箐从里屋出来,手机捂着一块玉,是她爹留给她的,她一直藏着没被继父拿走,使劲地跑,追向前面那个颇为潇洒的背影。

他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她就在几步之外,喘着粗气,他走到她的身边,“你怎么来了?”

她把这块玉塞到他手里,“送给你。”然后转身跑回去,边跑边笑。谁能料到小姑娘轻易得爱上了一个陌生人。

几年之后,当她要履行责任与东家少爷成亲时,她的心里开始活动起来。

一想到丈夫会是个比她小五岁的男孩,她就要难受,魏方儒这个形象一直刻在她的脑海里,我就要嫁这样的!

所以她逃跑了,成亲前一天。

东家很生气,派人来寻她,她请求他救她,她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他,他为她难过,遂一径答应救她,怎么救呢?

“娶了我吧!”

要娶刘婉箐是不够的,据说赔了不少钱,因为这事,魏师傅实在气不过,拿绳子把自己勒死了。先前他和魏方儒的母亲说:“反了他了,带回来个来路不明的,谁知她什么货色,还是跑出来的,我那点存钱,全让他拿去赎这丫头,我这心……哎呦……”

“你别气,丫头是齐全的,我看过了,模样也好,嘴也甜,咱儿子喜欢能有什么办法,你放开点。”

“连你也忤逆我!我在家就没地位了不是?”他盛怒。

没人知道魏老头子心里想什么,他自尊心太强,以至于在这个事情上死活想不明白,于是挑了个时间用绳子结束了自己。

不过他想到他死后儿子儿媳日子一定没法过下去,他就留了遗言,写得很真切:

不怪孩子,我老了,深感活着的乏味,我也做不成事儿了,交给方儒,我也放心,老婆子,你也别为我伤心,他儿媳,不必难过,跟方儒好好过日子……

死的人去了,活的人还要活下去,刘婉箐后来过得不好,这是当然的,魏方儒心里也有点讨厌她,必然还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但是这些她都能承受,因为她的丈夫是魏方儒。

(2)

魏方儒和刘婉箐的婚礼很简单,但到底家里还备的起像样的彩礼,一袭红妆看起来还是美的,因为魏师傅的缘故,他们结婚时两人年龄都已不小,所以并没有小儿女的甜蜜,更像是一对老夫妻。

他们结婚是在四九年,国家成立的那一年,其实在农村,消息还是闭塞的,说什么万人空巷那是没有的,仍旧各过各的,一直到分到田地的那一时刻,才恍然这已经不是民国了。

而刘婉箐的父亲确是死在战场了,书记把父亲的遗物交到她母亲的手里,是一条破烂不堪的围巾,还是当初结婚时,她母亲织给他的,她母亲哇一声哭了。

刘婉箐回去看母亲时,发现家里已经只剩她母亲一个人了,问到继父,才说是死了。

她母亲把那条围巾拿给她看,两个人说起话来。她母亲看起来很憔悴,不停地抚摸着那条围巾,她缓缓地开口:“我啊,糊涂!你爹和我成亲原非我所愿,那时节还牵挂着你继父……什么东西,沈德清,那时候他专心读书,不愿娶我,我一气就嫁给你爹,偏让他伤心去,后来吧,他没中举,就回来纠缠我,我也还爱他,可你爹还在,我还是知道点廉耻的,后来,你爹入伍了,临行前告诉我,这一去不知生死,三五年不回来就全当他死了,再找个人嫁了去,只一点,到哪也得把你带着,唉,我也没做到。娘真对不起你和你爹……”

刘婉箐心里虽记恨母亲,可这时也觉得她可怜,只不说话,一味挨着她。

“你知道沈德清怎么死的吗,他自己把自己砍死的。”

那天夜里,他烟瘾又犯,起身找烟斗,可是里面已经没鸦片烟了,他烟瘾犯的厉害,眼泪鼻涕直流,眼睛通红,看着都吓人,对着我嚷嚷,要烟,我去抽屉里给他找去,才知道里面也空了,我知道他绷不住了,我把他抱着,我说没事没事,忍一会就过去了啊,他力气真大,把我甩开,命令我去给他买鸦片,我说我去哪儿给你买,早就不给卖了,况且现在是共和国了,你别抽了,丢了你老封建那一套,咱们好好过日子吧。他当然听不下去,他就丢东西啊,在家里乱窜,我看不下去,他来求我,他说他活不了了,我说活不了就去死吧,你去死吧,你天生就那么点出息,我看你死了倒好。他就真死了,正好手边有一把斧头,搁嗓子眼,一斧头砍下去……

“死了倒好,我一点儿也不难过,真的,我就是不激他,他早晚也得死。”她母亲把围巾放到她手里,“你爹的,你留个念想吧。”

她又把围巾还给她母亲,觉得比自己更需要这条围巾的是她的母亲,她不知道她母亲有没有爱过她父亲,当初生她是否也是无可奈何,岁月沉淀之后,人活着能有点怀念的东西,大概就已很好。

她走的时候,她的母亲还坐在那儿,很恍惚,手里的围巾叠的整整齐齐,眼睛不知看向何处,大概在看她,大概又不是。房子收拾得很干净,一天要打扫好多遍,已经很干净了还要再打扫,也不出门去。

魏方儒带徒弟后,很多事都不用刘婉箐做,徒弟们巴结师娘,想从师傅那学到更多东西,所以刘婉箐后来几乎成了旧社会太太之类的人物,这其中有诸多不好,比如培养了她的指指点点的脾性,架子也摆了起来,虽在魏方儒面前是不这样的,但之后自己的孩子娶媳妇后,她那一套就全在媳妇面前显露,实在是让人生厌。

其实人的一生真的很奇妙,拿刘婉箐来说,当她年轻时服侍别人时可曾想到下半生被人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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