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段时间生病,晚上做梦经常梦见奶奶。
梦很清晰。梦里,奶奶还是穿着生前一直穿的藏蓝色褂子,黑色扎腿裤子。灰白的头发梳成两个辫子,盘起来,再用黑色带眼的帽子固定住。她挪动着三寸金莲,一如既往地麻利,却看不清她在忙什么。
给家里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妈妈说可能是你奶奶想你了,要不你回家看看。
这次生病,让我很自责也很害怕。曾经的体育健将,如今多走几步路就腰疼腿疼,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没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令人沮丧的了。
由于离家远,怕家人担心,一直没有告知。自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那个人,当你经历病痛时,他也无法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很多时候,生活还是要自己面对。
发展到后来,心情越来越糟糕,呼吸急促,胡思乱想,动不动就流泪,还会有一死了之的念头。去医院做咨询,诊断结果是轻度抑郁症和焦虑症。医生开了药,我说我不吃药,医生说那你就出去散散心吧。
是的,离家太久,是该回趟家了。
-02-
奶奶去世的那一年,从春天到冬天,她都在病床上度过。
过完年,奶奶从大姑家回来,右腿使不上劲儿,开始以为是感冒,买了感冒药来吃。吃了两天,没见好转,反而更严重了,上厕所都要我和妹妹帮忙。
叫了当医生的二爸来看,说是半身不遂。当时大爹、二伯都来了,奶奶就躺在炕上,我坐在她旁边。
二爸的意思是就不要用药了,这样会走得快些,能少受点罪。但爸爸不忍心,还是输了液。
就这样,奶奶在炕上一躺就是大半年。
她完全丧失了自理能力,吃喝拉撒全得靠别人。开始,她睡在她一直住的上房,后来气味太大,便搬到了以前装饲料的侧屋。
炕上铺了一个很厚的麦草垫子,用不了几天就要换新的。每次换的时候,都是几个人把她逐渐消瘦的赤裸的身体从这边抬到那边。
炕一直烧着,是大娘和二妈轮流背了麦草来填。
尿布每次都用最大的盆来洗,然后晾满半个院子。
我负责给奶奶送饭,但贪玩的自己并没有好好给奶奶喂过一次饭。我总是匆忙扶起她,让她靠在窗边,用被子围住她,把碗放到她的胸前,让她用能动的右手自己吃,然后急急忙忙去看电视。等我回来时,她吃得到处都是,身子也歪到了一边。
这是我现在想来仍然很后悔的事。我应该多陪陪她,好好喂她吃饭,推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大半年,她一直躺在那间朝东的小屋里。
我帮她漱过几次口,洗过几次头。有次洗头时,我看到她哭了。其实我们的关系并不好,她是封建大家庭的大家长,专横,脾气很大,我却是个偏不服软的小牛犊,俩人一直杠着。
到后来,奶奶瘦得皮包骨头,听诊器都无处安放。全身多处长了褥疮,看着都疼。
终于,冬月的一个早晨,她结束了这长达半年的苦行,去了另一个世界。
下葬的那天,大地银装素裹。奶奶一直爱干净,老天爷在最后的时刻,终于没有辜负她。
奶奶去世后,我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学校的校刊上。现在想想,我并不能理解奶奶所受的苦痛,直到这次生病,我才感觉离奶奶近了些。
生病的日子是没有白天黑夜的,有的只是无边的绝望和恐惧。奶奶在最后一年受的苦,超过了之前八十几年的总和。愿她在那个世界获得安宁。
-03-
回到家,爸爸买了酒、纸钱、香,带了水果,陪我去给奶奶上坟。
十月的天特别晴朗,微风习习,树木轮廓清晰。
爸爸拨开坟前的荒草,我们双膝跪地,献上水果,奠了酒,点燃纸钱。
火苗窜了起来,青烟袅袅而上,我的鼻子一酸,像是感冒了,一直流鼻涕,并没有眼泪,我一直控制着。是成年人了,不能再像她去世时那样嚎啕大哭了。
火光里,奶奶迈着小脚,健步如飞,带我去走亲戚。
端午节,带我去看大戏,用替我保管的压岁钱给我买冰棍吃。
院子里,来来回回,烧炕、喂鸡。
睡觉前,给我们讲古经。
她从里边关了大门,急急忙忙取下裹脚布,慌慌张张刮脚上磨起的老茧,再匆匆忙忙裹起。
……
纸钱烧完,只剩下灰烬,有些凄凉。此时,奶奶用这种方式给我生的勇气。
坟前,奶奶去世时栽的柏树,已经很高了,翠绿挺拔,四季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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