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自嘲

另一种自嘲是基于自保，这是一种失活疫苗，在病毒入侵前先打一针，以产生抗体。为了避免被你打脸，不如我自己先打，自己打至少下手有分寸，不至于伤得太重，我自己已经打过脸了，你再下手，我就不会猝不及防了。

譬如“加班狗”的门槛很低，范围很广：年终奖48个月月薪的可以自称“加班狗”，月薪2000块不包税的也可以是“加班狗”。虽然他们都自称“加班狗”。但对前者来说，这是一种基于示好的自嘲，而对于后者来说，这是一种基于自保的自嘲。在一只“加班狗”自暴工资卡之前，你永远无法知道一只网络上自称“加班狗”的人是工资二十万元还是工资两千元，这种现象被称为“薛定谔之狗”，薛定谔之狗被封印在网络里，处于一种既两千又二十万的量子叠加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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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班狗”，在网络上是一种个人收入、个人阶层、个人身份的自我加密措施，毕竟马云面前皆是“加班狗”，对于真正的穷忙族、真正的底层人士而言，自嘲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尊心。

还有一种是“我知道我是，但我无所谓，开得起这个玩笑，所以我能说”。一般来说自己只能嘲笑开得起玩笑的部分。

比如文人可以自嘲穷弱，但不会嘲笑自己没文化。武官可以自嘲粗鲁无知，但不自嘲孱弱。刘伶，“竹林七贤”之一，好酒，对他来说“瘦弱”是可以自嘲的，自嘲一下化解了一场酒后斗殴，也算一桩美事。

尝醉与俗人相忤，其人攘袂奋拳而往。伶徐日：鸡肋不足以安尊拳。其人笑而止。

——《晋书·刘伶传》

在当代，男生自嘲穷，甚至自嘲虚，但绝不会自嘲性器官短小——这是男人不可嘲之隐秘点；女生自嘲穷丑土肥圆，但一般不自嘲被人甩——这是女人不可嘲之隐秘点。总结一下，就是“性吸引力”不能嘲。

自嘲还有其他功能。

•有时候自嘲可以是为了炫耀，陆游自称“无能老白痴”，只是为了显摆自己不必劳心劳力的闲适心情，和我们说“放假在家里要废掉了”“像猪一样吃吃睡睡”是一样的。

有时候自嘲是为了给嘲笑他人做铺垫——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洗儿诗》苏轼

这个满肚子不合时宜的人先自夸“聪明”，然后自嘲“误一生”，然后开启群嘲模式“我希望我儿子又蠢又笨，那就能顺顺当当做大官啦！”

•有时候自嘲是为了自彰心志——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倖名。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成谶，春鸟秋虫自作声。

——《杂感》黄景仁

这里的“百无一用”和媒体人李泓冰所说的“自由而无用的灵魂”有类似的意思，这里的“用”是“功用”的用，指的是对现实功利的疏离，追求诗和远方。到这个程度，“无用”已经从“自嘲”走向了“自傲”，只因说自己“清高出尘”太容易被打，不如说“无用”，我已自打脸赖在地上，你要打也无靶子下手。两句话连起来，满屏傲气。

前文的“白眼”是化用阮籍“清白眼”的典故，《晋书·阮籍传》中说“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作者以阮籍自比，说的不是书生被人白眼，而是书生白眼别人，是“十有九人可以被我翻白眼”的意思。他真正想说的是：世间礼俗之士占90%，本人无视功名，在剩下的10%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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