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房东大叔打来电话,说租期快到了,他要涨房租。“同意就继续住,不同意就搬走!”他在电话里说。当时我正坐在格子间电脑前,因为写不出领导要的稿子而烦躁不已。我大声斥责他的不诚信,告诉他我既不会加钱,也不会搬出去。那语气里的强硬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像地痞流氓。
毕业五年,这不是我住的第一个房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01
大三暑假时,我就开始在外面住了。那时我在校内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做兼职,负责在市区以外的县城招生。白天我在远离市区的小县城发传单、贴广告,晚上就睡在当地公司租的民房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一女两男和我一起,都是同校的学生。
那是我第一次和男生“同居”,虽然我们彼此各住一个房间。我们四人分成两个小组,各负责县城的一个片区。我和一个来自长沙的男生一组,他那时还是计算机学院的大一新生。见了我,总会客气的左一声“学姐”,右一声“学姐”。每天早上七点,我都会坐在他的小摩托上到县城的商场、菜场等人流量多的地方摆摊、发传单、贴广告,向过往行人宣传我们机构师资力量的强大,遇到有兴趣的就赶紧登记,奉若上宾。晚上六点,收摊走人,回去和另外两人会和。
那时,我们遇到过疯狂抢客户的同行,自己贴的广告不到一分钟就被另一张覆盖了。也遇到过像撵乞丐一样赶人的保安、城管,第一次知道步入社会的心酸。但不管白天遭遇怎样,晚上都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那时我们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大排档吃烧烤,一起逛街,回来后就会在房顶聊天、看星星。县城环境好,夏天的星星总是格外闪亮。
后来,招生结束了,那个长沙的学弟也不愿再喊我学姐了。
新学期开学后,我们在校园偶遇过几次,但我总是假装没看到,径直走过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就是心虚的很。
后来有一年,在苏州的时候,收到一盒来自英国的hotel chocolate巧克力,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他。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同时也很为他高兴,当初在那些房顶聊天中,他就说要去英国留学,看来他已经实现了。
02
大四下学期,随便找了一家企业签好实习鉴定后,一个人跑去位于厦门曾厝垵的民宿做义工。上午负责接送客人、打扫客房、照顾店里的两只猫,下午自由活动。整整一个月,吃住都在旅社。当时我住的是六人间,不大的房间有三个上下铺,经常半夜会来一些风尘仆仆的旅人,匆匆的爬上某个上铺,第二天醒来时却早已经离开。
曾厝垵有很多民宿,每一家都有几个像我这样的义工。没事的时候我们就会聚在一起,去海边、去厦大,去鼓浪屿。等到哪都不想去的时候,就窝在宿舍一起狼人杀。那时住在我上铺的是一个叫小若的大二女生,她的梦想是环游世界,为此她特地休学了一年,厦门是她的第一站。我很羡慕她,因为我的梦想也是环游世界,但是我却没有她那份勇气。
后来我们先后离开厦门,她去了泰国,而我回到了现实。
03
大学毕业后,我和来自黑龙江的室友亚芳一起去了上海。那时我们的工作还都没有着落,我们是在去上海的火车上把房子租好的。我住房子位于郊区的一个老小区,三室一厅,我占最小的一个房间,房租每月1200。大概10平方米,没有空调没有窗户,那时正值夏天,尽管有个小风扇,还是热的像蒸桑拿。亚芳住在市中心,但情况并不比我好多少。我到她那去过一次,不大的房子被分成了十几个小格子,地上全是各人的衣服、鞋子、脸盆等物件,每走一步都是人。每天早晚洗漱就像打仗一样,晚一分钟都是输,夜里打呼声、咳嗽声此起彼伏,能睡好的都是英雄。
除了相约一起去人才市场碰运气,我和亚芳并不经常见面。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我在出租房里在网上疯狂投简历,大部分都石沉大海,偶尔会接到一两个面试通知,然后穿的西装革履越过整个申城去面试。成功的少,失败的多。最差的时候,我看到路边理发店招出纳,都要进去问一问还招人吗。那时整个人都是迷茫而焦灼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做什么,眼前迷雾重重,没有去路。偶尔会想起那个喊我学姐的男生,想起小若,觉得都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后来亚芳告诉我她找到工作了,实习工资3800,包吃包住,但是地点不在上海在昆山。我当然替她高兴但同时也很失落,对我来说,只要亚芳在上海,这个城市就不是全然陌生的。我劝亚芳留下,但是亚芳没有同意,她说上海生存压力太大了,就像她住的那个地方一样,让人透不过气。
那时我还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上海,哪知半年后我也走了。
15年的时候,亚芳在昆山结婚了,我做的伴娘。看着新郎慢慢将婚戒给亚芳戴上的时候,我第一次在别人的婚礼上流了泪。
亚芳离开后,我在上海长宁区一家民营企业找到一份成本会计的工作。工资不高,但好在可以提供三个月住宿,还离公司不远。于是我简单收拾行李,从原来的住处搬了出来。
走的时候,由于没有提前一个月告知,被住在主卧的二房东扣了一千块钱。那是个怀着孕的大肚子女人,说话永远笑嘻嘻的。而那个住在次卧的女生,直到离开,我也从未和她见过一面。
04
新公司是做钢铁器材的,老板姓孟,东北人,以前在老家做生意,后来生意做大了,便把总部搬到了上海。我去的时候,公司三分之一都是东北人,其中就包括我的新室友柳惠。
当时在公司宿舍住着的一共五个人,除了我就是苏大毕业的瘦削男小颜、六十岁退休返聘的老李,离婚后独自抚养女儿的云姐,剩下那个就是东北大妞柳惠了。她长得很漂亮,朝鲜族人,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和韩语,是公司对外贸易部的翻译。她也很神秘,除了上班,大部分时间我都很少见她。有一次周末,我很晚才起。洗漱时正巧遇到柳惠准备出门,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问我有没有吃东西。我摇摇头,说中午再吃。她听了之后二话没说转身就进了厨房,用老家带来的牛板筋为我做了迄今为止吃过的味道最好的一顿炒饭。
后来熟了,我们经常一起去大排档,把啤酒当水喝。有时候她会给我讲一些她的故事。她大学毕业后在北京一家报社做记者,每天拿着记者证出入各种高级场合,然后加班到凌晨一两点写稿子。后来她的主编打电话给她,说,柳惠,我得癌了。然后没多久主编就去世了,柳惠也辞职了。讲这些时,她看着我,说,千千,你不知道,他说那话时口气有多正常,和说谢谢你好一样正常。真TM有病!她骂道,眼睛里却闪着光。
之后有一天晚上我半夜上厕所,发现客厅里有人,是柳惠。黑暗里,她陷在沙发上一口一口的抽着烟。看到我时,她笑着说:吓到了吧,是不是没见过女生抽烟?我点点头,然后跟着她抽了人生第一口烟。
隐隐烟雾中,我知道她不是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我在新公司呆的时间不长,后来考上公务员就离开了。当时柳惠正在朝鲜出差,我打电话告别,她却告诉我因为不遵守当地规则,自己差点被警察抓起来。我哈哈大笑,眼泪差点飞出来。
有些人,不管多么不舍,都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多一步,都不行。
05
考上公务员以后,我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县城。一切都变得按部就班、乏善可陈。一开始我和家人一起住,但可能是因为离家久了的缘故,和家里的一切总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因为受不了父母那种小心翼翼的关心,所以我又从家里搬了出来。
小县城不比大城市,租房容易得很,只是房价依然不便宜。一开始我是和一个同事合租,我们很聊得来,也都喜欢啃着鸡爪看《灵魂摆渡》。但是后来她选择了回家。于是我又开始不停换室友,刚毕业的大学生、医院的小护士……每一次都需要重新磨合。
后来,我倦了。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可以奢侈的租个一居室,再也不用担心睡觉时被加班到凌晨的室友吵醒。我为自己买了全套的厨房用具,甚至包括一个烤箱。我养了一条狗,每天早上睡眼朦胧的带着它跑步,晚上带它去附近的广场结交朋友。
我在这所房子里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虽然它不是我的。
最近这几年,小县城的房价涨得非常快,房子成了周围人谈话聊天的热门话题。有人庆幸自己买的早,如今住在又大又便宜的房子里只希望房价能高些再高些;有人后悔没早点买,当初没舍得花出去的钱现在只能付个首付;还有的人根本不在乎房价高低,四处打听有没有适合投资的新楼盘……
每当听到他们谈论这些时,我总是沉默。他们说,你赶快结婚吧,现在哪个男孩结婚不买房呢?是吗,可我希望我的意中人能脚踏七彩祥云来到我面前,而不是拿着一串房门钥匙。
他们又说,你赶快攒钱买房吧,有了房子,就不用四处奔波了。
是呀,我也想。但架不住我穷呀,穷的光是好好养活自己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积蓄。
可是,除了穷,我觉得自己还算是个挺好的人。
对我来说,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