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夜行_第1张图片
一场暴雨近在咫尺



      十岁那年暑假的一个夜里,父母去了奶奶家,我独自一人躺在柔软的床上,电视机播放着的已重播过无数遍的动画片使我感到有些恶心。天气闷热而又潮湿,乌黑浓密的云层里一道道闪电忽隐忽现地跳跃着,一阵阵沉闷的犹如敲打白铁皮般的雷声尾随着敏捷的闪电从远处滚滚而来,好像是大队骑兵压境,窗户上的玻璃被吓得颤抖不已,一场暴雨近在咫尺。

       动画片的情节已无法吸引我的注意力,屋子里的空气是那么粘稠,使得我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柔软的床垫里仿佛钻出了一根根锋利的缝衣针,我像一只粘在蜘蛛网上的小瓢虫或者是一条撞到渔网上的小鲤鱼或者是被粘到面团上的小知了一样躁动不安,翻来覆去地在沙发上活动着。在疲惫悄然来袭后,我闭上眼睛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爸爸妈妈没有带伞!

      这想法像是一颗被使劲抛出的蹦蹦球一样,突然在我的脑子里蹦了起来。眼看就要下雨了,他们没有伞肯定会挨淋。于是我便决定发扬一下我这个小男子汉的气概去给他们送伞。奶奶家离我家有一里多路,中间隔着两片杨树林和一条小河。我从床上迅速蹿下,蹬上凉鞋,关好窗锁上门,带着手电、雨伞还有一腔沸腾的热血义无反顾地出发了。那时的我若是能看到十几分钟后自己的那副惨象的话,这雄赳赳气昂昂的第一步断然不会迈出。

      在手电光明亮而又温暖的的陪伴下,我顺利穿过第一片树林,空气已越来越潮湿了,我甚至觉得如果此刻将我的小背心脱下拧一拧的话一定会流出大量的水。因此,我必须快马加鞭向前进。奶奶家的灯光似乎已经在我的眼前闪烁,为了抄近路我没有走那座高大石桥,而是走上了狭窄的小石头连成的漫水桥,我急于求快,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了漫水桥,一股青苔和水草的气味隐隐约约地飘进了我由于奔跑而呼出大量热气的鼻孔中,一种犹如鸡蛋清或是泥鳅那般滑腻的感觉透过轻薄的凉鞋底与我脚掌上密集的神经进行了刹那间的亲密接触,这是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哧溜一下,一团白光拖曳着长长的尾巴,犹如闪光弹一般在我一片空白的大脑中迅速崩裂,四散开来,白花花金灿灿的光点在我眼前四溅飞流,我恍惚听到了滚烫的光点坠入水中迅速冷却发出的嗤嗤声。腥臭的泥浆和混浊的河水来者不拒,紧紧地将我揽入它们令人厌恶的怀中。在我扑通一声掉进河里的同时,我隐约感到有水滴敲打在了我因惊吓而紧皱的额头上,开始下雨了!我马上摸索着从淤泥里找出手电和雨伞,连身上的泥水都没甩去便向着另一片树林也就是剩余的最后一段路跑去。

       我清楚地记得家乡有这么一个说法:在摔倒后不要马上站起来,要在原地待一会儿,等受到惊吓的灵魂回到躯体后才能站起来。此刻行走在树林中的我极度怀疑我是不是在过河一摔中丢掉了魂魄,因为我感到身体不再听从我的调遣,精神恍惚和无力感在不知不觉间消解了起初的兴奋与激动。而手电却在此时也闹起了罢工,由于我出来的匆忙,错拿了一个电量不足的手电,我眼睁睁地看着手电的光由白变黄最后消失却无能为力,一片悄无声息黑暗将我团团围住。此刻,暴雨的前奏仍在继续,天空中不时跳跃着蓝白色细长弯曲的闪电,树叶在风的鼓动下沙沙作响。我心想也只能走下去了,退堂鼓可万万打不得。在黑暗中,我努力摸索着前进,所谓的小男子汉气概正在逐渐萎缩直至消磨殆尽。

       一片漆黑的树林里到处都弥漫着恐怖阴森的气氛,无边无际的黑暗让人失去方向感和勇气,在摸索的过程中我不敢想任何与恐怖有关的东西,可僵尸电影的血腥画面和母亲曾给我讲过的吃小孩儿的蛇精还有要杀木匠的大狼狗都如海啸带来的大浪一般涌入我的脑海。我的想象就像一头脱了笼头的驴那样活跃,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想。在这可怕的恶性循环里,我紧紧攥着雨伞和手电继续沿着树摸索着。我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毫毛都竖立着颤抖着,无声无息的黑色伸出长满尖利指甲枯手紧紧捂住我的双眼,一阵阵阴凉潮湿的风舔舐着我的脖子,好像有些东西在我背后蠢蠢欲动。我的心像是一颗不停蹦哒的蹦蹦球扑通扑通地跳着,这急促的心跳声在这样一个夜里让人感到瘆的慌。我慢慢回过头看见一片毫无异常的黑暗后,心脏的剧烈跳动才稍微缓和一点。恐惧犹如茂盛的地瓜蔓一般不停缠绕着我,我双手摸到的每一棵树的粗糙树皮都让我的身上蔓延出一片鸡皮疙瘩。我缓慢拖动因恐惧而软软麻麻的灌了铅的双腿,双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围绕在我周围。我感觉鞋底黏黏糊糊地好像沾上了什么东西,一阵阵臭气时隐时现,我意识到,我可能踩到了粪便,顿时觉得胃中的食物一阵翻涌。

       一团黑色的东西突然立在我面前,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我尖叫一声,倒退两步跌倒在地,黑东西一对小灯笼似的眼睛放着绿光盯着我,正在我大脑一片空白之时,绿色的小灯笼快速向我扑来,我脑中突然闪过妈妈曾给我讲过的一个故事:有一个木匠给一家富户打家具,白天的时候,富户家喂的一条大狼狗偷吃了一块肉,这恰巧被木匠看到。主人在四处找肉时,木匠悄悄告诉主人,肉被他家的大狼狗偷吃了。主人听后怒不可遏,将大狼狗狠揍一顿。晚上下工后,木匠带着工具往家赶,走着走着突然发现道中间蹲着一黑影,两只绿色的小灯笼透着一股冰凉与血腥。木匠揉了双眼细看原来是那条偷肉的大狼狗。木匠正迷惑时,大狼狗一跃而起冲上前去撕咬木匠,木匠的酒醒了大半,也亏他机灵,立即抄起一把大锛,迎头劈去,锋利的大锛只一下就将大狼狗劈翻。眼见大狼狗挣扎后伸了腿,木匠才放下大锛,他猛然发现了大狼狗身后一个刚挖出的长方形的坑,他不由惊出一身冷汗,躺到坑中,发现那坑不长不短正好容下他的身体……那团黑色的东西像一只利箭般朝我扑来,我扑通一下瘫倒在地,果然是一只大狼狗,它的绿眼獠牙和妈妈跟我讲的一模一样。它一口咬住我的喉咙,闪着寒光的尖利牙齿扑哧一下穿透了我的脖颈,撕碎了我的气管和动脉,鲜血喷涌而出。我挣扎着,想要大喊,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四肢像是泡灢的面条一样绵绵软软。大狼狗用力一扯,我的脑袋就像羊粪蛋一般骨碌骨碌的在地上滚动,我睁着双眼清楚地看到了大狼狗的獠牙撕开我胸膛和腹部的那一瞬间,各种内脏像是熟透的西红柿被压扁一般噗噜一声窜出我的身体,树林里到处弥漫着令人干呕的血腥气,伴着强烈的呕吐我终于撕心裂肺地大喊了出来………

       我猛地睁开眼,赶忙摸了摸脖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惊奇地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捂着的厚厚被子使我大量出汗浑身湿透,窗外飘来的此起彼伏的蛙叫声和屋檐上的滴水声告诉我,一场大雨已经结束。旁边屋里隐约传来父母的说话声,父亲说:“这小子,怎么躺床上睡着了呢!”我起身坐在床沿上,拿起凉鞋要穿时,发现鞋底上沾满了臭哄哄的令人作呕的狗屎和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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