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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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伏天，阵雨是最好的。前一刻骄阳似火，明晃晃地人们都眯起来了眼，下一秒天就阴起来了，头顶上的云浓烈而厚重，转眼看天空由灰变黑，世界顷刻间就要换了模样。

一滴雨落在我脸上，冰凉。我抬头望天，眉头锁紧，快步奔跑起来，我想起铺子前晒地一地玉米豆。我前脚刚用簸箕搓起来掀帘进屋，后脚雨倾盆而已，打湿了我的蓝布袍子。

“嘿，叶老板，您回来的真够巧的！前脚进来，后脚就下雨了嘿。”我斜了小六子一眼。

“把这玉米收起来。”我径直往堂后走，余光中看到小六子抱着簸箕缩了缩脖子。

我叫叶逢春，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古玩铺，这铺子地理位置不算好，藏在百花深处胡同紧里边。当年太爷还在的时候，大笔一挥，“明华斋”三个大字就架在了这梁上。靠着祖上的基业和当地懂点风水的名气，这几十年来生意不好不坏，饿不死也富不起来。传到我这辈就更浑浑噩噩。我摘下帽子，抬头望了一眼四方天，不由地叹了口气，发昏当不了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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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板！黄爷来了！”小六子一抚门帘，露出半拉脑袋，神秘兮兮的向我挤兑眼。我正了正袍子，挺直了脊背掀帘而出。

“呦，黄爷。贵人到访啊。这大雨天的您定是有什么打紧事寻来了？”人称黄爷的黄敬亭是当地有名的军阀，笔直地坐在那里，看见我茶杯一放，露出军人独有的敏锐的笑容。他起身揽过我肩膀，“叶春，来，我还真是有一着急事来寻你帮忙。”我脸上堆着笑，心里一沉。我又招呼他坐下，“您请讲。”他两个眼睛盯着我，目光炯炯，先是给我倒了一杯茶，我连忙推脱不敢。“叶老弟，话说你们叶家在这地界也有近百年了，老铺子，老熟人，你我都是弟兄，场面上的话哥就不跟你说了。”他眼睛转了一转，“你可注意到这阵子这几条胡同里的流言？”我诚心摇了摇头，“我这几日都到别地寻货源，委实没有注意这街上的动向。”“哎？老弟……最近胡同里传百花胡同闹鬼，吵着你们明华斋大当家的来驱鬼呢。你也是知道，你们大当家的……当哥不是不愿意给你压，民意难违啊。"我一听这话，脑袋嗡地一下，让大哥来驱鬼？“你接着说大哥去西北不就完了吗？”说完我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头低着给黄敬亭倒了一杯茶。不曾想，他又拍了一下我肩膀，“黄哥给你想好了主意了，你们铺子这块地齐爷的夫人看上了，说喜欢这胡同的名字……”

黄敬亭，你个老狐狸！我平静地喝了一口茶，温和一笑，“好，大哥真为老弟着想。老弟都记在心上。”黄狐狸笑着点点头摸了一把短粗的胡子。“那……”“大哥，不必说了，我这就去驱鬼。大哥早已去世多年，为了名声瞒着外面是我的不是，这些年黄哥跟我里应外合的，够辛苦。来！小六子！去取西海明珠。”小六子楞在一旁，用唇语跟我说不能啊。我一瞪眼，“快去，磨磨蹭蹭，不就在里屋西院的架子上吗？”小六子也瞪大了眼，这才磨磨蹭蹭跑了进去。我跟黄狐狸又虚寒问短一番。小六子迈着谨慎地小步子靠近了我们。“您过眼，黄爷。”

黄敬亭一把揽过明珠，眼睛里流光溢彩，“这质地，这水头，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啊。”

送走了黄敬亭，我面色一冷，坐在铺子里喝冷茶。

小六子杵在一旁给我添了杯热茶，琢磨着我的脸色，“叶老板，您什么时候把西海明珠放西院架子上了？这等好物件您不都藏您屋，莫非……咳咳…老板……这胡同里真有鬼？”

我斜他一眼，“六子，把桌子擦擦，这黄狐狸的哈喇子糟蹋我这黄花梨了。”

“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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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人人家都玩不起古董了，日本鬼子走了，可是官不向民，民不聊生。怎么才能这的过上这好日子，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向出个门道来。

今天混弄了这不识货的黄狐狸，明天指不定又蹦出个红狐狸。

我拾起帽子，就往院外走。嘿，这雨悄默声的停了，露出了大半边天的彩虹。这老天爷，也是个心疼百姓的的吧。

这百花胡同不知道走了多少遍，越走越走不明白了。记忆里穿过百花深处就见护国寺，节日里那些个捏泥人的，卖糖人的，耍大刀的也不在了，好好的护国寺大殿侵略者一把火给烧没了。这条百花胡同依然隐秘地藏在这里，藏在这岁月的间歇里。我往外走着，越走越窄，两边的青砖像会动，要把我挤压在里面，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刚下过雨，路有些滑，我留心着脚下每一步，生怕踩着路过的蜗牛，路过的蚯蚓。这世道，人不易，谁又容易呢？

想着想着眼前豁然开阔，新街口还是那么热闹。经过雨水的洗礼，枝丫嫩绿一团一团紧紧相依。

“哎？叶老板，这雨可停了。”

“叶老板，您请好啊。”

“叶老板，近来不忙啊？”

路上熟人如流，我们作着揖，守着老辈的规矩，好像一切照旧。

百花深处，如此美丽的名字，惹得无数文人墨客曾为此驻足。百花深处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一条胡同，它是我的家，是我叶家祖祖辈辈的心血。大哥不在了，是我懦弱，是我不敢承认，怕老顾客们从此断了联系，也就彻底毁了这家业，才会被人揪着辫子欺辱。这百花深处，出过将军，出过文人，怎可能出个软骨头，叶家的腰板要彻彻底底地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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