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有枣

自记事起，家里的院子里就长着六棵枣树。

儿时，妈妈时常会提起每棵树的来历，其中一棵是从曾祖母的院子里移栽过来的。或许是出于对孙媳妇的偏爱，当曾祖母发现有棵小树苗在偷偷生长的时候，就悄悄拿竹筐将它罩了起来，当做宝贝一样送给了妈妈。每每提起这段往事，妈妈脸上总带着难掩的幸福。

在那个穷苦的年代，能用这样的方式宠爱自己的孙媳，能得到只为你一人而留的惊喜，不管是对于曾祖母，还是妈妈，都是莫大的满足吧。

曾祖母去世那年虚岁九十，四世同堂，那时的我年纪尚幼，路还走不稳。家里的长辈时常说起她的种种慈爱，我偶尔插话：我也记得老奶奶。他们都不信，说我那样的年纪根本不会有记忆，可是我是真的记得。其他细节都模糊不清，却独独清楚地记着她的葬礼，按照我们农村的习俗，每晚守灵前家中的小辈要一起到路上烧纸磕头。那晚，邻居家的姑姑抱着我，怕我哭闹，不住地安慰我：妈妈很快就回来。我记得那晚吹过巷口的风，记得夜色下的火光，记得长辈们的哭声……

所以一直觉得血缘是种神奇的东西，它会在无形中将心牵系在一起，就算天人永隔，也会让你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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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爸妈经常为了生计，一整天不在家，起初是大三岁的哥哥在家带我，后来哥哥上小学，我慢慢习惯了一个人待在家的日子。

那时候特别盼望夏天到来，因为可以吃到甜脆的枣子，可是那时我也不过才六七岁，根本够不到高高的树枝。时常踩着小板凳，在树下折腾老半天也摘不到几颗。后来突然发现，每当有风吹过，熟透的枣子就会掉到地上。于是记忆里很多画面都是那个六七岁的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累了，或者搬个小板凳在大门口发发呆突然觉得饿了，吧嗒吧嗒跑到树下开心地捡枣吃。这曾是我跟风，还有枣树之间的秘密，直到二十几年后才偶然向家人说起。

上了小学之后，终于不用一直在树下徘徊，也可以像大孩子们那样轻松上树了。东屋旁边那棵树的枝头窜到了屋顶上，于是哥哥经常带着我顺着东屋的竹板门爬上屋顶，那里有童年的日落，有香甜的枣子，有兄妹之间的嬉戏打闹。也是在那里，听到了这辈子第一个英文单词：teacher。刚上初一的哥哥问我：你长大想当teacher吗？

我说：不想，你呢？

哥哥笑一下说道：我也不想。

如今回想，竟然可以嗅到童年风里的香甜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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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并不擅长上树爬墙这类事情，但是耐不住嘴馋，经常在树下转悠一会就上树了。院子西面墙下那棵枣树，枣子个头小，成熟稍晚些。因为跟院墙离很近，有时候明明站在树上，一不小心就迈到墙头上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基本就下不来了，只能搂着树枝，扯着嗓子冲屋里喊：爸爸，快来，我下不去了。

爸爸站在院墙下说：你跳。

我不敢……

跳吧，我接住你！

那我真的跳了哦……

那些年，爸爸，妈妈，哥哥，一次次站在院墙下接住了贪吃又胆小的我，给了我最坚实的依靠。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那些陪我度过童年，见证我十八岁成人礼的枣树都从院子里消失了。

再后来的某天，院子里突然冒出一棵树苗，正好长在我的房间窗外，或许是之前的枣树留下的根又重新生长了吧。爸妈细心地为它修剪枝桠，将它留了下来。它也很是争气，结的枣子又多又好吃。

可是某个暑假的早晨，我在睡梦中听见树枝咔嚓断裂的声音，还未完全从梦中清醒的我站在断掉的树枝面前忍不住好一阵伤心：树自杀了！

大概是树上枣子长太多了，把树枝压断了。我当时还暗自懊恼：要是前一天能拼命拼命多吃几颗，或许它还能好好活着。

不过幸好主干还在，缓了两年又开始重新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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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很想念，两百多公里外的那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17年9月5日 夜  于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