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雁绝峰。
一行几人如灵猿一般攀上山巅,一路行来,身旁有人低声指路。
“大人,应该就是这附近。”
为首一人,面宽大眼,鬓上斑白,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身着一身劲装,赫然便是幽州刺史马维庸。
前几日得到忻州内卫消息,言及太行山内似有怪物出现,下不能决,恭请上裁。马维庸在交代内卫诸人寻找张景正之后,便急匆匆的赶来此地,怪物?马维庸自是不信的,但若是什么祥瑞之物,怕又是一桩天大的功劳,自然不能落于他人之手了。
不多时,几人便赶到了几近山巅左右,那具大虫的尸体早已发臭,满是蛆虫。马维庸四处打量片刻,自然看到了张景正留下的布帛,明白此乃人为。眼底瞥见黑得发紫的血迹,树叶挑起一点近于鼻前,细细一观,口中一吹,那树叶竟陡然腐蚀的被风吹散。
好烈的毒!
“附近还有人家吗?”马维庸想来附近之人应该知道一些。
“有!附近有一处碧水湖,哪里有十几户猎户!”
………
碧水湖旁,废墟依旧,墓碑林立。
马维庸绕着湖水走了一圈,停在墓碑之前,看着那一堆堆坟包,叹息道:“五十六个墓碑,五十六口子人,赶尽杀绝?到底想掩盖什么?到底是谁?”
“大人,要追查下去吗?”身旁一人问道。
“查!令附近内卫所属,一旦找到这猎户幸存者,即刻上报,不得有误!”马维庸吩咐道。
“是!”
哗啦啦……
大河向东流,一去不复返。一片水声涛涛之中,一个人飘浮在水面之上,沉沉浮浮,随着河水漂流而下。
一路而下,由是半夜,九环青瞳在水中的速度可不慢,转瞬便过了好几百里。张景正不会水,是个十足的旱鸭子。被九环青瞳拉下水,一下就被水呛晕了,而九环青瞳又不是人不知急救,也不知张景正此刻正是要命的时候,只知道带着张景正一路逃下。
九环青瞳虽神威广大,但多年沉浸万毒池,早已惧怕生人。是以,一时无张景正指引,只好随波逐流,不知不觉竟已到了牧马河中段的忻州地界。
两岸屋舍俨然,星月笼罩,寂静无声。水声潺潺,倒是警觉的家犬吠个不停,但九环青瞳一到附近,便又畏畏缩缩,如临大敌。
轰!
无波无澜的河水不知从哪里竟猛然翻起一个浪头,一下将张景正从九环青瞳头上打翻。
“孽畜,受死!”
水面之上陡然响起一声暴喝,一个身穿深红袈裟,头顶戒疤的大和尚如凭空出现,金刚怒目,一张五指大印从天而降,水面凹陷,成五指之形!
大悲掌!
“嘶!”
九环青瞳顿时发怒,一张血盆大口昂然而起,朝着和尚噬咬而去。
和尚见这孽畜竟尚有余力,瞳孔紧缩,右掌变化拈花状,径直朝着九环青瞳的蛇口戳去!
拈花指!
瞬间一道气劲自指间射出,瞬间打中九环青瞳的蛇口,它痛的嘶吼一声,顿了顿,又盘旋着撕咬上来。
大和尚双掌合十不断交互摩挲,口中呢喃经文,骤然间竟摩擦出一阵火光,犹如火烛般的熏黄光泽瞬间蔓延整个手掌,就在九环青瞳蛇口逼近之时,眸中熊熊烈火,以手作刀怒劈而下!
燃木刀法!
一片火光之中恍然化出一把无柄大刀朝着血盆大口径直劈下,电光火石,惊天碰撞!
轰!
“嘶………”
在九环青瞳的惨叫嘶吼之中,火光溅射,气浪翻滚,大和尚鹞子翻身落于水面,九环青瞳轰然落水,一条巨大蛇尾如同擎天之柱轰然倒塌,朝着大和尚碾压而来,丝毫不给喘息之机。
脚下轻点,一如达摩当年一苇渡江,大和尚身形如同被什么拉扯一般,划出一道水痕,逃出这蛇尾的凌厉反击。
陡然间大和尚转过头,却见岸上河堤有人负手伫立,好似看戏一般饶有兴致。眼底四周房屋中灯火次第亮起,家中恶犬也好似沙了嗓子,呜呜咽咽的叫着。若是被这孽畜一尾打下,河水上岸,少不得又要惊杀多少人!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不能让这孽畜坏了两岸百姓的性命!
“愿我自今日后,对清净莲华目如来像前,却后百千万亿劫中,应有世界,所有地狱,及三恶道。诸罪苦众生。誓愿救拔,令离地狱恶趣,畜生饿鬼等。如是罪报等人,尽成佛竟。我然后方成正觉。发誓愿已。”
大和尚结跏跌坐,口中呢喃着《地藏本愿经》中的一段,其意便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蓦然间,大和尚周身升起幽幽曼陀罗花,河水自成漩涡,仿佛自里而生,绵绵不绝。这是地狱之花,曼殊沙华,又名彼岸花。
地藏王身!
原来,此人便是左近龙门寺的得道高僧,御赐红衣袈裟,挂二品银袋,祠部主事,金章度牒,了空和尚!
却说了空今日心血来潮,便下山一走。到了这忻县境内遇到一户好人家,偏要留宿他。盛情难却,便住了下来,为他颂一段佛经,祈福罢了。谁知,今夜气机牵动,九环青瞳本为异兽,气血充盈且阴冷嗜血,自然引发了了空的心悸,便出门一观。又见有人浮于其上,还以为是那孽畜在害人性命,便怒不可遏的愤然出手。
本以为手到擒来之事,谁知这孽畜凶猛,连换达摩七十二绝技都未能拿下,岸上又有他人旁观,不知善恶,须得速战速决!
这地藏王身,本是了空专研《地藏本愿经》后的一大绝招,同他扬名的还有菩提心法,燃木刀法,拈花指,大悲掌。在这江湖之上,五绝和尚便说的就是他!掌法,刀法,指法,心法,法身,是为五绝!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了空的地藏王身甫一成形,九环青瞳的倾天蛇尾,犹如不周山倒一般向着他径直砸下!
避无可避,本也无心再避!
“阿弥陀佛!”
了空宣了一声佛号,只见他身后的的地藏王身虚影迎风暴涨,手中捏狮子印,四周曼陀罗花漫天飞舞,水声沸腾,一拳捣去!
“我佛慈悲!”
虚影一拳好似捅破了天一般,刚刚正正的砸在九环青瞳的蛇尾之上。反手一抓,无边大力囚禁住几欲挣脱的蛇尾,左手无风自燃,橙黄火光摇曳,燃木刀再次出手,一刀劈了过去,竟是要将这孽畜就地正法!
“哈哈,大和尚好生无耻!”
河岸边,那个旁观的人影顿时大喝,兔起鹘落,两步便跃了过来,瞅着了空的背后,一个掌影向着他背心拍了下去。
“阿弥陀佛!”
佛声恢宏,宏钟大吕!
却见那一掌就要拍中了空之时,竟有一只手掌伸出抵住,五指大印中正浑厚,却是大悲掌!再看那背影,上面竟浮现出一张人脸,这是正面?
一体两面?无相神功?
那人既然露了踪影,了空怎会不防备。前有狮子印捣向九环青瞳,后有大悲掌迎战,端的是威风凛凛,一时无俩!
那人却是嗤笑一声,两道都是真实的?不,人只有一个,一对拳头,又怎会多出三头六臂来?
却见他凛然不惧,脚下蜻蜓点水飞速掠向了空,一只铁掌发出黑石般的光泽,一闪而逝!
石王薛衍!
轰隆隆!
只见了空的地藏王身陡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九环青瞳的蛇尾轰然砸下,水浪滔天!飞速而去的薛衍,被一阵水浪砸中,气劲碰撞,被打的倒飞出去。
晦气!该死的秃驴!
薛衍恨恨的看着一旁河岸上结痂跌坐的了空,他脸上的苍白便是这是漆黑的星夜都遮掩不住,地藏王身虽好,却不是这么容易消受的!
骤然,蛇鸣声起,发狂的九环青瞳不管不顾的把薛衍当作了空,一张血盆大口撕咬而来,波涛汹涌,水助蛇势!
“嘶……”
三叉舌头颤动不已,蛇目赤红。近乎快要化龙的九环青瞳昂起上身,蛇牙寒光似铁,一股腥风袭来,饶是以石王,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涎水嘀嗒落水的时候,薛衍方才反应过来一般,从怀中抽出一支笛子,幽幽吹响。
陡然间,发怒的九环青瞳顿住身形,舌头来回扫动,不时轻伸下蛇头探查,似是在犹豫什么,到了最后,薛衍的笛声越发悠扬有节奏,仿佛一支舞曲一般,九环青瞳竟也跟着这节奏摆动起来,笛子轻晃,应和着九环青瞳的舞姿。
见九环青瞳安静下来,薛衍心里也不由送了一口气,吹起笛子,也越发得心应手,心中忖道:这家伙,越来越难控制了。
不远处,方才使用的地藏王身的了空一脸虚弱,连忙调息方才好过一些,听闻笛声响起便抬眼看去,却恰好见到了薛衍与九环青瞳合拍的那一幕,嘴角苦笑,叹息道:“重器入魔,正道不昌。这天下,怕是又要不安宁了。”
如今让薛衍窥视了地藏王身的真相,了空倒也担心会泄露秘密,但见他与九环青瞳打的火热,自己连一条蛇都敌不过,何况还有石王在一旁虎视眈眈。
正忧心间,耳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大师,尚可一战否?”
了空心下一扫四周,静若无人。不动声色的轻语道:“石王尚可阻挡一二,那孽畜……”
四下静声,了空还以为他犹豫了,本就不抱希望,便自顾自的调息起来。石王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这个正道标杆的,现在又加上了那条蛇,哎……
“大师莫慌,山人自有妙计!”
了空静等着,却陡然听见一声信号之声,那是从县城中发出的!了空疑惑望天,却见是一朵牡丹正骄傲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
内卫!
了空心下了然,对这个朝廷监视江湖的组织有所耳闻,更是与其南卫指挥使有过一面之缘。内卫出手,怕是魔教左使石王也要惊走吧。
论武力,内卫在江湖上能拿的出手的不过寥寥几人,但任何江湖势力却都不愿与之对抗,不仅是因为它是代表朝廷,更是因为朝廷背后是百万大军啊。与官军对抗,永远都是最愚蠢的!
源源不断的兵力,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
果然,惊闻烟花信号的薛衍停下吹笛,九环青瞳也偏头看去,再回首时只见薛衍对它挥手,示意他跟随他走。九环青瞳又看了看早已被水浪拍打到岸上的张景正,又看看薛衍,犹豫不决。
只见薛衍又吹起了笛子,仅仅是一段急促的旋律,似是催促着它,便让九环青瞳瞬间做出了选择,潜入水中,游到张景正的身旁,舔舐了下张景正的脸庞,便又跟随着薛衍消失在夜色中。
待薛衍消失之后,马维庸便从了空的身后走了出来,对岸早有人扑向张景正,将他带到郎中处救治。
九环青瞳一消失,两岸的恶犬便重新活了过来,喧闹犬声,婴孩啼哭,大人喝骂,声声入耳却换来马维庸的一声叹息。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阿弥陀佛,天不佑我正道!”了空静气起身,合十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了空无以为报。”
“大师不必过谦,以大师的本事,想必今夜也是无碍的。”马维庸转过身,呵呵笑道:“再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师功德无量,造福百姓,实乃我辈楷模!”
“阿弥陀佛,过奖过奖。未请教,阁下是?”了空问道。
“区区小卒,不足挂齿。”马维庸笑道。
了空默然,情知他是内卫之人,又不愿多打交道。便借口要回去诵经,就要告别。
“大师且慢!”
“哦,大侠还有何事?”了空转身狐疑道。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师成全!”马维庸抱拳道。
“大侠请讲,贫僧但有余力,义不容辞!”了空打了个机锋。
马维庸也不管他,便径直道:“听闻大师受邀,不日就要前去大兴善寺讲法?”
“贫僧惶恐,这是…”
“还请大师帮我带个人去长安,有大师从旁在侧,想必宵小必不敢犯!”马维庸轻笑道,仿佛这就是小菜一碟一般。
了空沉吟不语,片刻之后点了点头,旋即,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马维庸伸手示意,了空上车一看,恍惚间有些熟悉,再一细想,这可不是那孽畜所害之人,难道没死?
耳目聪明的了空自然听见了张景正微弱的心跳,回首看了看马维庸,只见他一脸含笑。心道自己怕是中了他的圈套了。
默然无语,了空告别马维庸,便趁着夜色,坐上马车,在马夫的扬鞭催马中静静前行。现在,他从未有过前往长安的急切。
“阿弥陀佛,因果轮回,业报弥生,诸事不修,地狱不空……”
轱辘轱辘……
马车滚滚,马维庸得意的嘴角一翘,既庆幸于刀疤龙之中有内卫的暗探,又庆幸终于为张景正拉上了了空这个大保镖,有了了空在前,便是张景正有任何散失,高公那里也好开脱了。大不了,再灭一个龙源寺有又何妨?
在左元常苏醒之后,便给马维庸递上一份金刀图谶的‘前因后果’,以及张景正被当年的西域恶人魔辛饶扎都掳走之事。面对辛饶扎都,便是只剩七八分的功力,马维庸也不想冒险。毕竟,幽州才是他的重点!
幽幽一叹,凝望暗夜,马维庸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金刀图谶一案差不多便算落幕了,但金刀图谶又不知所踪,当然,最终还是会出现的,但谁才是最后的黄雀?还是哪方势力当做了宝物,暗中抢夺?
金刀图谶,到底花落谁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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