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

从前 院子里有一头很大很大的狗

浑身黑黝黝的 尾巴从来也不摇

白天他总是懒洋洋地躺在阳光和水泥地上

没有人敢惹他 没人敢对他吹口哨


可是到夜里 当月亮像猫的眼睛一样泛出黄绿的光

他就会从黑暗中飞窜出来 用目光刺破夜晚

确认我们的院子里 除了没有风却在沙沙摆动的梧桐

没有一双人的眼睛在注视着

当然 除了那些睡不着觉盯着窗外的小孩


他开始跳到月光下最明亮的地方

硕大的身体 就像一架乌黑的古钢琴

没有乐谱 随着钟摆的嘀嗒就可以自如地演奏

欢快的华尔兹 也诡异地让老鼠们不敢呼吸


大狗用前爪轻轻扑着地面

听不到一丝震动 灰尘也没有在月光中起舞

他指挥着院子里任意停泊的车

于是那些金属的巨兽 乖乖地退到院子的角落

它们有序地码放着自己 唯恐空旷中鸣起震怒的音符


很快 整个院子里又回复了宁静

午夜已经过去了很久 乌鸦也在乌云里睡着

大狗蹲在院子的中央 等待着

周围的高高低低的房子都在他的眼中一览无余


等到最深的夜晚到来时

最远处的霓虹也被城市的困意熄灭

直到听不到一丝响动 安静也听不见

空气开始变得 像深秋的水面一般寒冷


就在这个时刻 大狗开始低声地嗥叫

那声音如此低沉 大概只有松动的低音大提琴弦才能拨出

他银灰的背脊 仿佛被星光簇拥的银河

坠落到了地上 成了一架胖胖的竖琴


当大狗开始嗥叫的时候

周围每一幢楼房的窗子 都被他的声音推开

无数个巨大的泡沫 就从窗子里满满挤了出来

她们五颜六色 慢慢变幻成各种形状

她们徐徐上升 飘满了整个夜空


大狗的声音开始起伏 不像任何一首乐曲

全是由你从来没有听过的 令人沉思的音符组成

可惜不会有人有资格听到他的歌唱

在声音响起之前 他们必须沉沉地睡着


大狗的声音引导着空中漂浮的无数的泡沫

她们更像云朵 又像气球

在夜幕上划出一道道淡淡的彩色轨迹

可惜没有人看得见这夜晚无数光谱的彩虹


有的气球像大象 长长的鼻子和象牙

有的像兔子 蓝天下最常见的白云的形状

山峦一样的云朵 在许多细小的贝壳泡沫上 划出紫色的弧光

还有数不清的各式的房子 悬起透明的天空之城


她们在夜幕中玩耍着 彼此用迷彩的光芒乱撞

而大狗的职责 就是用歌声

让所有漂浮的泡沫在各自的轨道里航行

相交 相触碰 而不相撞击

因为她们如此脆弱 太易破碎


就这样下去 每天晚上都如此

一直持续到天亮

所以大狗才在白天那么的疲倦

像一座山一样睡在院子里 人们绕道而行

人们害怕他 害怕到来不及去想自己的车为什么不是停在

它们应该停在的角落


很久很久以前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

我亲眼目睹过这故事

当时我以为 那些漂亮的气泡

是大人们做的梦

白天里板着脸的大人们 只有晚上

才能让自己无拘无束

我那时多么希望 能有一天看到自己的气泡

也多么希望自己不要总是困得睡着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

遇到一只白胡须的黑猫

他告诉我 她们其实并不是人类的梦

那些每晚都会在空中飘舞的泡沫

其实是每一个成年人的童年

你的心里藏着什么形状的幸福

她们就会是什么形状


可是 夜空太过狭小

人类太多太多

所以大狗被派来指挥这些飞舞的童年

让她们不要撞破彼此

而永远消失不见


从此每当夜晚来临时

当房间里的灯火倒映在窗上的夜空

我就开始等待大狗的歌唱 等待大家的童年

缤纷地演绎在星光的幕布上

疯狂地舞蹈 只到第一缕阳光的到来


不知多久以后的一天

当所有童年都脆弱地浮动在天空

我们的世界 开始绽放绚烂的焰火

开始有无数的飞机航行

开始有未经允许的光 让夜空昼亮


我想就是从那个时候

所有童年都开始破碎

她们在夜空中碰撞 坠落

化成没有颜色的露水


当我的童年结束的那天

那只大狗已失去踪影

院子里开始被杂乱无章的东西摆满

我们搬家 我们长大

我也慢慢忘记了这些离奇的事情


很久很久以后

每当我走在街上

经过某处荒僻的庭院 尤其是晚上

我会留意到每一只黝黑的大狗

即使他们猛追着我 嗷嗷叫着

我会留意他们的眼睛

是不是像那只我童年的大狗一样


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找到

于是又重新走回了喧嚣

走入了 没有童年的行人

wilsonichy 2008-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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