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的缘分

人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安然度过这一生。每隔一阵子，在街头、地铁和咖啡馆里，我都会想起这句话。

昨天晚上，这种念头再次袭来。我站在北京建外SOHO楼下的红绿灯旁等人，银泰的红色英文名高耸在云间，九月已经有了雾霾。在那层薄薄的肉眼不可见颗粒物的滤镜下，摩天大楼仿佛是拔地而起的，每一个人都从混沌里来，不知来处也不问归程。

一个男人从我身旁路过。他穿了什么、长什么样完全没有值得让人记住的地方。就在我们交错的那一瞬，他幽幽地说，“可是那钱，已经给TA了呀。”我骤然转身，他已经擦着我身边过去了。那声音仿佛带着钩子，把我拽住。我在那里愣了一会——他对面是谁，有什么样的撕扯纠结与勾当呢，一场大戏在我脑里展开。

在大城市里，这样偶遇而来的只言片语总让你对陌生人生活的可能性浮想联翩。

上周在朝阳公园那的咖啡馆，我碰到一对男女。女的更年轻，男的年长一些，不过都看不太出具体年龄。明显不是夫妻的样子。咖啡馆不大，十几张桌子，都坐了人。他们俩靠墙坐。男的突然把手伸过去，拖住女的脸蛋。隔得不远，我突然觉得自己识破了点什么，赶紧错开眼睛。

地铁上也藏龙卧虎。有一次，在八通线上，最顶头的车厢上来两个人。女人上车后靠着地铁车厢壁，另一只手扶着男的。她带着的首饰非常扎眼。巨大的金花镶嵌在链子上，整个脖子和胸前全部是那些花。一朵朵的，跟纪录片里拍的那些掐金丝银丝的器件那样，栩栩如生。她的面相有点凶，化着妆浮粉，白白的一层还能看出来皮子有点黑。你到底是谁，过着怎样的生活呢。王菲的歌那一刻划过了我的耳边。

还有一次也是在咖啡馆。离我远远的桌子那边来了几个人。除了一个年纪稍大的壮年男子，其他都是女士。他们团坐在条桌上，凳子不够了又去旁边桌子搬了几个。一开头声音就不小，从万达做生意的障眼法说起。那会正好是王健林电商换头头的时候，几个人指点江山，把万达从上到下点拨了一通。之后话题说到了IP，要怎么包装。接着是北韩。看举止他们表现得彼此之间很陌生，也不像上课，也不像闲聊侃大山，因为有人还拿出来电脑记东西。女士的打扮不一，有人明艳鲜妍，有人朴素随意。那天从傍晚到入夜，我坐在咖啡馆里一边赶稿一边猜测他们的关系。

最让我惊讶的一次对话发生在一对父女之间。那是高铁到站时我下车前的最后一瞬。父亲对孩子说，“为了复国大计……”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时空发生了某种扭曲。在最能代表现代科技发展水平的空间里，我听到了多么古老的词汇啊。回程时我一直在想这句话可能出现的场景。它要通过怎样的故事铺陈才能合理地在那一刻出现呢。不过，也许父亲只是在讲古时吴越之间的故事，毕竟那是从绍兴回到杭州的高铁。

一期一会，日本人喜欢提这个词。物哀之情，所以要把余生的每一颗当做一生一次的邂逅。我最近觉得，这些擦肩而过的人和事，也有这种意味，就像平行线，交汇后再难交错。他们的漫长人生就留下了这些雪泥鸿爪和断章取义后冰山一角。有时候也很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