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

我第一次见到相蛮,是在我冬夜出门卖雪糕的晚上。我已经很冷了,寒冷能够让人清醒,我还不够冷。

从便利店回家的路上已经铺满雪了,没有人,只有黑夜以及黑夜中唯一闪亮的被路灯照亮的的雪路。我找了一个长凳坐下来,把厚重的毛线手套放在一边,剥开雪糕包装纸,准备享受下一秒寒冷刺激、门牙敏感带来的彻骨享受。邮筒背面传来幽幽绿光忽明忽暗,我遇见了相蛮。

那是一只比板凳还要矮小的小象,头比身躯硕大,皮肤蓝灰色,眼睛狭长,眼神迷茫、困惑而忧伤。我从它的眼神中看到一种熟悉,与之每日相伴的那种熟悉,那个眼神,是相蛮的眼神,亦是我的眼神。相蛮的眼睛像一面狭长的镜子,复刻着我的这双。后来,我曾反复观察相蛮看向别人的样子,那眼睛不是镜子,那眼神只像我一个人。相蛮是只能属于我一个人的宠物。

它头顶伸出一个触角,触角的顶端,一个球形的肉包,发着幽绿的荧光,像鬼火般亮着,之后的无数岁月,那个光芒在大多数时间里都忽闪忽灭,但唯独那天与我想见的夜晚,它发着长久而强烈的绿光,持续了大约数小时之久,现在看,那不合理的长明势必是想向我昭示什么,换做声音,应该是一种声嘶力竭了。这个灯泡般的触角,是给予相蛮悲哀的生命的肉体中最为诡异的部分,亦是最为悲哀的部分——相蛮显然不是一只象,亦不是猫、不是狗,不是任何一种可视为常规的宠物,不是任何一种可视为常规的生物。奇特永远与悲剧相裹挟,相蛮自从诞生起应该就在为躲避灾难而逃亡。

我走向相蛮,它一点也不躲开,等待着,期待着,我把双手伸向它滚圆的头颅,抱住它,并把头凑近它。它便将其亮的快要滴血的触角伸向我,触碰我。光线从我头顶向下倾泻,我和相蛮之间通过那只触角的连接,发生着奇妙而宁静的能量的传导,相互汲取生命的养料,相互治愈神经元最深处的苦噩。

光慢慢弱下来,直到仪式结束,路上没有经过一个人。相蛮之后显得疲惫而不知所措,它开始东张西望,却不敢看我的眼睛,它明显想祈求什么,却不敢直接祈求,为一种被拒绝做着惶恐不安的准备。我必须拿走这个可怜的动物。四下静悄悄的,我看了看周围,咬紧牙关,一把抱起相蛮,向黑夜更黑处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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