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这个系列游记的伊始,也想循规蹈矩地采用大众写法,流水账般记录交代一遍,那样至少用不着花太多的心思,按照行程慢慢回忆就好。
但当我整理电脑里的照片时,我发现记忆是层叠的、跳跃的,流动的,那些记忆的片段,像被人捧起的落叶,敲击着车窗的雨滴,反射着阳光的涟漪。
于是就试着采取片段式叙述方式,籍由片段的组合,忠实还原那一路的精彩。
当把手中所有花色都甩到案上的时候,应该就是一副完整的扑克牌了,而最后洗牌的时候,还是发现缺了几张,它们是:
欣赏
当我们面对一些美景的时候,时常感觉会失去对言语的驾控能力。
就像李白说的:“眼前有景道不得”。
又如陶渊明所言:“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站在雪山的脚下,矗立于湖畔边上,它们的美,对情绪的感染是刻骨铭心的,可一旦行之于言语,这些美却变得模糊了。
雪山的白是什么样的白?湖水的蓝是宝石样的蓝么?草甸可似羊绒般柔软?花儿的香味又如何在指尖回荡?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不是有图片为证吗?
其实图片也会撒谎。图中的色彩、物体的大小、高低等都是靠不住的。可以把一湾沙洲照成茫茫戈壁,也可以把落日后的氤氲拍成日出前的朝霞,照片的各种属性,在软件里更是可以随意设置和调整。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自然呢?
只有身临其中,物我两忘,思想与其通联,心灵产生共鸣,我们才把握了自然。一旦付之于语言,那个真实的世界就消失了,变成了某种场合的、通过某种介质的,贯穿了某种感情的,不纯粹的某个人的世界。
作为被欣赏的自然客体,必须是能够被理解的存在。
即美的所在,一定是“有意味的东西”,或者说是“人化了的自然”。
我们怎样去欣赏呢?
对一些自然景观,如果既不知他是怎样生成的,也不知他将如何演化,更不理解他与周围世界的关系,那我们怎能欣赏他?
比如神瀑,如只看表面,她只不过是卡瓦格博峰众多冰山融水中的一支,从水量和姿态看,可能还不如另外几支来得激烈和优美,但如果我们知道那是藏民每年转山朝拜的必经之地,被藏文化赋予了特殊的意义,那么我们就会静静地去倾听她,甚至会亟不可待地想要拥抱她。
又譬如我家乡的涠洲岛,人们从沿岸红色的多孔岩石旁走过,也许会感觉无比诡异与狰狞,但如果知晓到那是亿万年前熔岩与海水的杰作,是炙热与严寒激烈交锋后留下的遗迹,那么我们就会不自觉地去触摸他,去赞美他。
这样的美才会被我们感同身受,这样的美才变得有意义。
你有多丰富,世界就有多精彩。
自然的美是为有准备的眼睛预备的,看风景,其实是看我们自己。
囚徒
柏拉图在《理想国》里有一个著名比喻:将人类比喻成洞穴囚徒。
先是这个洞穴囚徒的头不能转动,他看到的自以为真的世界,其实只是影子,是后面的火光把舞台上活动的人和物的影子投射到了洞壁上。
后来,洞穴囚徒解除了锁链,他转过身来,看到了身后的火堆和舞台上活动的人和物。但是这时他看到的世界仍然不是真实的,直到他走出洞穴,看到太阳照耀下的万物。柏拉图认为,这时他才看到了真实的世界。
现实中的我们,不都是受缚于某个“洞穴”的囚徒吗?
想说,却顾虑于太多的禁忌,想走,却甩不开太多的羁绊。
带着厚厚的面具生活,早已习惯了角色扮演,不自然的、违背意愿的、现实功利的外衣层层裹附于我们身体,生命变得不堪重负,思想开始麻木扭曲。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带着有色眼镜去观察别人,来参省自己,怎能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如何拥抱一个真实的自我?
然而,旅行至少提供了这么一个途径,我们与纯粹的自然接触,与陌生的文化交融,内心深处的本我会不自觉地站到了前台,指挥全身所有器官进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派对。
在这场狂欢里,可以忘记时间、忘记地点、忘记身份、忘记年龄,当伪装消散,包袱落地后,我们看到了一个更为丰富和精彩的自己。
旅行的经历,就如同穿梭了另一维度的三棱镜。
在穿越时,人性的光束已妥妥地被分解为赤橙红绿蓝靛紫,每一款都更为饱和、丰满和真实。
感恩
这一路,其实最需要的就是感恩。
回忆那些在迷雾重重的高原弯道上左冲右突的惊险,于壁立千仞的塌方地段一步一滑的心跳,还有泥泞的山道、崩塌的悬崖、冰凉的雨水、陡峭的天梯。最后一路过来,我们都能好好的,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美妙绝伦的风景、香甜可口的饭菜、准点的班车、温暖的客栈、热情的招待、友善的脸庞,这一切的出现和存在,不是都能在掌控之中的,邂逅了,遇上了,我们理应要细细咀嚼、慢慢回味,为了尊重,为了怀念。
不是任何等待都理所当然,不是一切回应都能恰如其时,不是每种经过都能为你停留,不是所有笑容都能明媚眷顾。
只有当感恩内化为一种特质附着于灵魂,像困了打哈欠,饱了吐饱嗝一样自然的时候,我们对生活的体验,才会变得更为理性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