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上天，教育落地

安徽安庆大观十里中心学校 汪琼

各位专家、老师，大家好：

美国当地时间2018年2月6日，随着SpaceX公司猎鹰重型火箭首飞成功，一辆特斯拉电动汽车被送入地球--火星运行轨道，并实现一级火箭回收，硅谷钢铁侠埃隆∙马斯克再次成为全球焦点，“第一原理思考法”也因此一再被提起：永远挖掘一件事情的根本，从本质来思考问题、解决问题。比如私人企业制造火箭，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但马斯克认为火箭不可替代的成本是铁、铝、镍等元素，这些元素只占火箭成本的2%，按第一原理思考法，这可让火箭成本不断接近现在价格的2%，于是他的公司就去研制火箭，并成功了。而这，只是他梦想将人类移民火星计划的一小部分。

绝大多数人都不是钢铁侠，但“第一原理思考法”却是任何人任何行业都可以借鉴的，比如，教育！两年前，将儿童阅读课程化、教育戏剧、综合实践课程一一尝试后，带着强烈的挫败感，我离开当地一所名校，开始支教生涯，三年。当时那天真的理想主义者，才转身，直接就撞上那堵南墙：我们班36个小孩，留守5个，单亲5个，心智障碍2个，还有无法固定的流动儿童以及学习障碍者。后来才知道在农村学校，这并非个例。

不是所有的行到水穷处，都可以坐看云起时。下面讲述两个小孩的故事，跟马斯克鸿图伟业比，轻如鸿毛，对我，却重如泰山。

第一个主角叫小宇。常年拖着鼻涕的他，总是低头不说话，看人的眼睛如坏了的灯泡，闪一下，迅速熄灭。第一次家长开放日，下课时他姑姑惊慌失措找我：“小宇在学校怎么是这样？我完全不敢相信！”我不明白她说什么，她倒豆子似的将实情摊在我眼前：小宇两三岁时父母分开，妈妈带着哥哥远走他乡，爸爸将他扔给爷爷奶奶外出打工。一辈子守着庄稼地的老人，觉得孩子没爹没妈的可怜，将溺爱当成疼爱，直接惯成家中一霸，说一不能是二，否则不论粗糙的水泥地，还是肮脏的泥地，就地打滚，不答应绝不起来。可在学校，却像只小耗子，任何风吹草动就缩进洞里，偶尔在洞口向外张望一两眼。

我也没了主意，为此求救于学心理学的朋友。她说：“小霸王和小耗子，其实都源于这些小孩极端没有安全感。比上课、比课程更重要的是——你要看见他，懂得他，而不是抱怨、嫌弃，甚至放弃。学习首先是心灵的事，心里伤痕累累，你让他怎么用脑呢？”这孩子，这番话，仿佛一道闪电，终于照清我以往的迷雾：教育的首要核心是人，永远是人！而我却剃头摊子一头热于专业提升与课程建设。该换道了！有一次，小宇听写破天荒过了60分，我高高抱起他作为奖励，他笑得小脸都皱成了花，却使劲扭向一边，他怕他的鼻涕脏了我的衣服。有一回，元旦排节目，男生敲响板，小宇的节奏总跟不上，我一说他，倔强又回来了，死死盯着我，不动也不吭声。我的倔强也上来了，如果教育只是一味同情和退让，亦是另一种不负责任。我盯着他的眼睛，温和地坚持：“不想上台，可以不练；想上台，必须好好练，我陪你。练还是不练，你点个头或摇头。”足足对峙5分钟，他失控的怒火渐渐枯萎乃至熄灭，轻轻点了点头。实际上，就算是批评，只要出自真心，孩子依然能准确区分和逐渐接纳。后来演出时，台上的小宇，站得直，打得准。

很奇怪的一个细节，到二年级时，小宇的鼻涕渐渐不见了。“教育里没有爱，就像池塘里没有水。”但教育，仅仅有爱就够了吗？与小宇相遇前后，我的阅读方向已从名师课堂、新课程建设，转向儿童心理学，蒙昧的眼渐渐睁开：教育，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如果你无法真正看见、懂得孩子，再多的努力，也不过南辕北辙。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实际上每个孩子面临不同的问题，每个孩子远远不止一个问题，焦头烂额中，我再读卢安克，重读《窗边的小豆豆》，不断寻找能源补充能量。身受才能感同，当我带着问题去阅读，同样的书籍呈现不同的景深。我发现，对一年级就被劝退的小豆豆，对患过小儿麻痹症的泰明，对得了侏儒症的高桥，小林校长其实不是鼓励，而是信任。他海枯石烂般确信成长是天分，学习是本能，因此和孩子的天性合作，不断寻找、创造适合每一个小孩的教育方式。比如专门为高桥设计的运动会，让他每个项目都拿第一名，让他充分体验矮小的优势，从内心深处建立自信，开掘内在潜能，长成自己的样子。而这，不正是“教育第一原理”吗——绝对信赖天份，助推潜能变现。

第二个主角叫小午。二年级转来时，所有的课只做一件事：画画。真到美术课，老师让交作品，却不成样子。和父母聊过，不是农村常见的放手族，但打骂的时候居多。偶然听说小午家有个哥哥，成绩不错。

有一天，我问他：“小午，你笨吗？”

“笨，我很笨。”他毫不犹豫。

“谁说的？”我也傻了，还有小孩这么肯定自己就是个笨蛋？

“我哥哥说的，他说我很笨。”

那一瞬间，所有问题得以解释：有一个学霸式的哥哥做参照，对字都懒得认的小午而言，所有人都当他为笨蛋，他逐渐信以为真，真以为自己就是天生的傻瓜，从而彻底放弃自己，甚至连全班都喜欢的绘本课都从不抬头。可他是个非常正常的小孩，有着非常充沛的精力，向上的这条路被堵死了，旺盛的精力又无处发泄，打人、被人打，就必然成为家常便饭。这又让他陷入更深的恶性循环，无法自拔、不能自救。大多数所谓的“坏孩子”，其实是后天教育而成的。最初也许只是学习障碍，后来逐渐衍生为人格障碍。其实米脂县的悲剧肯定有漫长的潜伏期，发生之前应该有很多可以避免的机会，但都没有看见，更不可能伸出一根救命的稻草，导致那么多的生命陨落刀下。对这样的孩子，仅仅看见与懂得，远远不够，还要一点点的机会，一步步的成全。

机会是寻来的。市少儿图书馆答应将孩子们写绘的优秀图画书，免费制成真正的绘本。报告这个好消息后，特意和他打招呼：“小午，你喜欢画画，回去好好创作，说不定就选上了！”他懵懂地点点头。

后来，他写绘竹根绕开阻挡不断生长的绘本，真的被选中了。

我问他：“小午，你高兴吗？”

“高兴，高兴得心都要爆掉了！”同学都给他热烈的掌声。

叶国正插了一句：“小午是奇迹男孩！”

当然，奇迹不会每天发生，坏习惯也不会轻易斩草除根。每当小午又故态重萌时，我先要不断和自己的老眼光展开拉锯战，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动摇，要绝对信任，再不断对他正向强化：“你可是奇迹男孩哦！”我记得小林校长经常对小豆豆说：“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有一天，他仰着头、笑嘻嘻对我说：“老师，我现在想上语文课了。”那笑脸，让我忍不住想摸一摸。小风老师曾说过：“任何人来到你的生命都不是无缘无故，不要当成是负担，恰恰相反，他可能对你是一种成全。”这种话，太像是鸡汤，但正是小午，让我终于懂得小林校长：正是对天赋本能的信心与信任，将教育当成信仰的热情与智慧，让不一样的孩子走上各自的远方。但懂得是有层次的：眼睛的，心灵的，行为的。没有这些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的经历，我的懂得只会停在眼睛上。

这个太快的时代，错综复杂的矛盾和问题，最后都由最脆弱无助的孩子买单。这些时代之伤，站在此刻、此在，我们都无法预料它对个人、家庭、社会会造成什么后果。可一旦拖到后果酿成，那就绝对不只是后果。支教之前，哪怕读到毕节留守儿童服毒自杀的新闻，也只是震惊一下、议论两句，转眼新的热点后浪推前浪，冲掉过往，沙滩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转身遇见乡村教育后，行到水穷处，就地扎根时，了悟：马斯克的火箭已上天，教育却要入地，扎进广袤的心灵大地。正是对生命本质的看见、懂得与成全，教育，才有救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