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几天，玲的眼皮时不时会跳上一跳。
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只是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尤其是，每次进出客厅迎接老妈的目光洗礼之后。
似乎一夜之间，玲子发现自己突然从“别人家的孩子”，沦为被“别人家”刷新三观的那个孩子。
从前那个优雅知性的母亲，仿佛忽然变身，换了张苦大愁深的大妈脸。
所以下班后，玲子更乐意约上三五闺蜜喝喝咖啡、谈谈人生。
尤其是今天这个敏感的日子，更发怵回家，面对老妈那幽怨的小眼神。
玲和梅子早约好，七夕一块去吃情人大歺，庆祝俩只单身狗基情四溢的自由生活。
一下班，玲就匆匆往家赶。
她得冲个热水澡，换身行头，总要震得住满场秀恩爱的花样虐狗情侣才好。
路上已经看见若干手抱玫瑰花束，小鸟依人般挂在殷勤男孩肘弯，笑语嫣然的小仙女们。
那又怎样呢？
牛郎和织女，一年才得一次鹊桥相会。今天有多少人前的欢喜，日后就有多少难言的酸楚。
哪有她和梅子这样的潇洒恣意。
只要高兴，自己买花，天天房间里可以花样翻新；自己开车，常常就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又何必在意，谁的喜怒主宰了自己的情绪？
02
刚一进门，就发现笔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妈。
她举起手里的遥控器按了下，转过脸来从一副眼镜片上方白了她一眼，拉长音问了声：“咦，今天倒是准时下班呀？”
玲赶紧嘴角上扬，仔细看了看老妈脸上快被推到鼻头的黑圆框眼镜，嗲着声答：“老妈，我回来啰。咦，妈你今天怎么戴上眼镜了？”
说着挨着鞋柜，踢开挤了一天的细高跟鞋，换上了松软的拖鞋，一边低头看手机，手指飞快在屏幕上输入：“晚上去哪家吃好呢？”
没收到答复。再抬头，老妈依然歪着头，食指扶着镜框，目光锁定自己，嘴角撇得厉害。
“老了，眼神不好使了。不戴眼镜，怎么办？”
“你今天怎么不出去疯了？没人陪？知道回家陪爸妈了？”
一连串的问号，伴着老妈不满的语气斜斜飞了过来。
“啊，不是。回来洗个澡再出去。”
玲不敢停留，冲坐在另一张沙发上，低头看报纸的老爸打个招呼，径直走向房间。
刚拿好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就听见敲门声。
“玲？还没洗吧？那我进来了。”不等玲出声，卫生间的门开了。
玲有些意外，停止解衣服，无奈地转过身，看向微胖的身子探进了大半的老妈。
她也不进来，只扶着门框，一手摘下眼镜，盯着玲的脸看了一眼，再一眼，似乎想看出朵花来。
然后嘴角微微上翘，眼神闪闪地问：“玲儿，晚上是去约会吗？是男孩子吧？哪儿的孩子，妈认识么？”
“啊？哦一一嘿嘿，保密、保密。老妈，能不能先出去，让我洗好澡。回头再说哈。”
玲轻蹙了下眉头，瞬即咧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了笑。
“哦，好，好。那你洗吧，是得好好收拾一下。”
老妈愣了一下，随后缩回身子，轻轻合上了门。
一边抑制不住兴奋地喃喃自语：“认不认识都不要紧，咱玲儿的眼光，差不了。”
玲听见老妈声音里压不住的那份得意，叹口气，对着镜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03
刚换好衣服，老妈又敲门进来，手里拿着玲的爱疯7。
原来，是梅来电话了。
“亲，不能陪你了。奉我家母上大人的旨意，陪上周相亲那医博士去吃饭。好抱歉哦，改天给你赔礼。”
“什么？不去了，梅子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哼，不原谅你。”玲提高了音量，简直是意外打击。
说好的一起坚持呢！
“啥？原来，你今晚又是准备和梅子去疯！”更生气更拔高的音量，盖住了玲的不快。
刚准备离开的老妈发飚了，回身一把抢过玲的手机，翻了翻通话记录，全是梅子、桃子和一串串数字，一个疑似男孩来电都没有。
老妈从鼻翼到胸腔，都开始激烈地颤动起伏。
瞪大了三道眼皮的杏仁眼，死命盯着取毛巾低头擦头发不看她的玲，狠狠地拉下玲的右手，把手机塞到她手里。
“你看看你，都二十七了，怎么就越大越不懂事呀！一天到晚跟什么梅子、桃子瞎混。这下人家梅子也有主了，你咋就那么不开窍？”
“什么一天到晚瞎混？我可是天天为升职加薪累死累活！你不是一直跟那些阿姨们炫耀，你女儿特能干么？”
玲被老妈突如其来的粗暴和指责刺激到了，一下子也跳了起来，扔下手里的毛巾，甩着湿漉漉的长发，从老妈身边挤了出去，气呼呼地关门进了房间。
本来，吃不成大歺倒也罢了，刚好空出时间读一直没读完的那本书。只是被临时放鸽子的滋味，实在不痛快。
这老妈，偏还要来火上加油。
头发还没干。坐在窗前，书才翻了几页，就听见老妈唠唠叨叨的声音从客厅里，隐约传来，还夹杂着爸爸的劝慰声。
前所未有，挡都挡不住。玲一时有些心烦意乱。
04
又听见敲门，玲没好气地回：“门没锁。想进就进呗。”
带着椅子转过身，看见进来的是老爸，玲的一身怨气散去了些。
问：“怎么了，爸？您说老妈最近咋脾气这么冲，这么啰嗦呀？是不是更年期到了？您可得小心点。”
“你这孩子，怎么好这么说你妈。”爸爸摇摇头，带上门，慢慢走到玲身边，用卷起的报纸敲了敲玲的额头。
“玲玲啊，来，到爸这来坐。你工作忙，咱爷俩也好久没一起聊天了。”
玲抬眼狐疑地看去，印象中清癯修长的父亲似乎没有那么挺拔了，两鬓和发间星星点点的白发已经分不清界限。
他拍着玲的碎花沙发，轻轻坐下半倚着，调整出一个放松的姿势，脸上是一贯慈爱的笑容。
玲赶紧起身，去挨着他坐下。
老爸顺手拿了沙发上的浴巾，裹起她的长发，一下一下替她擦拭长发。
心头一暖，玲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挽着他一只胳膊轻唤：“爸一一”
爸爸点点头停下擦拭，开始说话：“嗯，象小猫儿似的。爸好久没听你这样喊人的声音了，在爸妈心里，总记得你还是个会撒娇的小姑娘。”
“玲玲啊，别怪你妈。她这是心里闷的，前阵子先是同学会，又是同学娶媳妇嫁女儿。看人家风光得意，她这段时间心里憋屈着呢。”
“你妈呢，一直就是想做个贤妻良母，把你培养成人。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
“做妈不容易呀，别看你妈知书达礼，其实内心还是倔强要强的。”
老爸的话语，依然那么沉稳又慢条斯理。玲靠着他，一动不动地听着从前的故事，舒服得想睡。
“你妈原是个爱漂亮的，从发现白发拔也拔不尽，从眼睛变得老花，她就变得在意。在意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能不能有个好的依靠，有段美满的婚姻。”
“玲玲啊，爸妈老了……”爸爸轻轻叹了一口气。
玲的睡意，却被这浅浅的叹息赶跑了。
“爸，你不老，你永远是我眼里的男神。妈也不老，朋友都说我象我妈，是个美女。美女是要等男神来娶的，对不对。”
玲的声音带着些孩子般的委屈，微微呜咽着伏倒在老爸的双腿上。
“妈的心思，我也明白。可是女儿值得最好的等待，对吧？我才工作不到两年呢。”玲喃喃……
“哎。玲玲，老林呀，出来吃晚餐了。咱们一家一起过七夕。情人，亲人，有爱才是一家人。”
老妈的声音，异常突兀地插了进来。
玲擦了擦沁出的几滴眼泪，起身和爸爸相视一笑，手挽手去了餐厅。
老妈分明偷听了父女俩的谈话，此刻却一脸淡定从容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