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线衣

斗转星移、岁月流转,如今,人们早已过上了富裕小康的生活。过冬很少再有人穿纯手工编织的毛衣和毛裤,但是我却一直保存着几套完整的毛衣、毛裤和毛背心。每年总有那么几天,我必定从箱底把它们取出来,穿到身上,以熬过襄阳冬季最冷的那几天。

那几天,女儿们总会取笑我,说我土的掉渣。我承认,穿上它们确实不够好看,为了保暖,这套毛衣全部采用的是加粗的毛线,看上去即不轻盈又缺少款式。但我告诉孩子们,在天寒地冻的时节,它是最温暖的,它让我有踏实行走的感觉。


大姐是我们姊妹兄弟四人的大姐,比我大整整二十岁,打我记事起到上完中学,冬天里我里里外外穿的衣服除了母亲缝制的粗布棉袄外,就是大姐亲手织成的毛线衣。这些毛线衣里有肥大耐脏的线外套;有各式花样紧身穿的上衣和背心;有厚薄长短不一的毛线裤;还有色彩鲜艳毛绒绒的围巾、手套和袜子。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姐即是一名乡村的特级教师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上班的时间,她给学生们上课,她教过小学生的语文和数学,也教过初中生的英语;下班,她就和母亲一样,成为在农田里辛辛苦苦劳作的农民。要强的大姐一边拼命地教书挣工资,一边拼命地跟贫瘠土地索要活命的粮食,她甚至要强地“娶”回了我的姐夫,和母亲一道拼命地在娘家供养着我们这个人口众多的家。这种艰苦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她一手编织毛衣的好手艺。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看到她一旦闲下来,准有两根长长的、连着五颜六色线团且闪闪发亮的织衣针,在她的十指间,你缠我绕,上下翻飞。她可以一边与人说话,甚至不用眼睛看着手里的针和线,就能一边娴熟地完成着“穿、勾、挑”等一系列编织毛衣复杂的动作,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有条不紊飞速地运行着。

大姐织毛衣的水平,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太阳底下,她往那一坐,立马有一大批大姑娘小媳妇们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向她讨教手艺。大姐爱逛城里的新华书店,除了教学用的参考书籍外,她最爱买的就是关于手工编织的书。甚至不惜血本,经常请外地的朋友帮她邮购有着最新款式毛衣的杂志。至今二、三十年过去了,家里,大大小小,薄薄厚厚的毛衣纺织书籍和杂志,仍像宝贝一样地成搐放置在书柜里最显眼的位置。

书中这些色彩精美款式繁多的毛衣,一样不少在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身上,每年变着花样地更替着,一直温暖着我们从幼儿走到成年。直到今天,大姐还经常挂念各自成家的弟妹们,身上的毛衣是不是需要换新了!


每次看到一件件保存完好的毛线衣,我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大姐。

记得三十年前,我初次远离家人,到镇上读初中。一天晚饭时,懵懵懂懂的我不小心把一碗菜汤全部洒在了身上,灰色毛线上衣和背心顿时变成了油腻腻的酱黄色。我以为腈纶线衣可以用开水烫洗,没有想到,一壶开水下去,两件线衣瞬间收缩成一团,提起来如同硬硬的两块破石板,崭新的两件线衣就这样报废了。当时,傻了眼的我即害怕又担心,害怕仅凭空洞洞的粗布棉袄,我单薄的小身躯无法度过这冰天雪地的寒冬;担心大姐的一片心血就这样被我轻易而举地辜负了,她该是多么地伤心!

我拎着这两块冰冷的“破石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班主任求助,好在有爱心的班主任老师,一面给我一件有着白色长毛的羊皮小袄,一面用校长办公室的一部电话机打通了大姐所在学校的电话。

第二天,天色还没有大亮,正在早读的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声音,我抬头看到大姐满头大汗地站在教室门口,向我招手。我意识到她是来给我送保暖内衣的,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大姐递给我的是一件簇新的粗线加厚的毛线衣。

大姐说,还好,知道老师借给我羊皮袄,她暂时放心了。她放下电话后,晚饭都没有顾上吃,骑自行车一口气赶到二十里外的县城,赶在商店关门之前现买到的名牌“恒源祥”毛线……

大姐话还没有说完,幼小的我,控制不住一阵鼻子发酸的感动,突然号啕大哭起来。因为看到头上热气腾腾一脸通红的大姐,我什么都明白了。不用说,我想象得到,当时大姐该是多么地着急――她是怎样地摸着黑跌跌撞撞地赶着远路买回毛线,然后又是怎样地一夜不睡地加紧编织;我似乎看到在深夜里守着昏暗灯光的大姐,熬着血丝的眼睛,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针针地来回穿插、抽针、换针……。一个整夜,随着一个个线团慢慢在变小、变没,她手里的毛线衣也渐渐地有了领口、有了袖子、有了整个完整漂亮的毛线衣;我也想象得到,心急如焚的大姐饿着肚子在天不亮的时候,踩着自行车从乡间到镇上一路颠簸着飞奔而来,她心里一定满是担心,担心着我的冷与暖!

这种母爱一样的暖和,一路伴随着我走向成年。

那两件被我烫成硬石板的腈纶线衣,大姐舍不得丢弃。后来,她用棒槌轻轻地将它们拍打松软,然后拆开清洗、晾晒,并细心地一根一根地搓揉,直到变形的腈纶线变得蓬松柔软。大姐用它们为自己重新织了一件上衣,一直穿到现在。


这个冬天,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60多岁的大姐又给我送来一大包毛衣套件,有上衣、毛裤和背心,花色看起来有了一定的时代感。我取出去年成色依旧崭新的毛衣毛裤给她看,我说,太多了,根本穿不上,更是穿不完。大姐说,留着吧,我能干什么呢?想到你们,我就想给你们打毛衣……。

这句话,似乎说了几十年,也幸福了我几十年。如今,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偶尔看到经过我身边、穿着手工织就毛线衣的身影,就能勾起我心中无限的幸福感,尽管不太美观的手工线衣与现代的流行格格不入,但是它们融入了人世间最浓烈最伟大的爱。

作者:襄阳 王浩  189722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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