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把式六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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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舅是堂弟的亲舅舅,坦人一辈的都称六舅。

只有在生产队里公布工分和决算口粮的榜上能见到他的名字,平时大人们一直喊他老六。

六十年代初坦人还不夠正式劳力便参加队里的正式劳动,每天挣一个女劳力应得工分的半数,但毕竟能自食其力了。

六舅和坦人的姨夫给队里赶马车。春上送粪,秋后拉粮。车正好从坦人家土窑的门前通过。春秋两季间清脆的鞭声和车轱辘碾出的隆隆响每天重复好多次。马车是队里唯一大型的运输工具,六舅是唯一把式大的赶车人,在坦人的心目中六舅的形象就比其他社员高大得多。

秋后庄稼丰收了,金灿灿的麦浪变成金灿灿的麦垛子。东方欲晓队长就喊叫社员搬运庄稼,大队领导强调“寸草上场,颗粒归仓”。

马车启动了,人手不夠,队里派坦人当帮手。装车时把麦梱子挪到马车旁让六舅和姨夫装上车,然后帮他们用麻绳捆绑牢实。

有时跟着六舅套马车,圈门一开随着一声吆喝,只见四匹膘肥体壮的骡子有次序的把头主动伸进拥脖里,等系好笼头嚼子后,掌辕的骡子就把屁股塞进车辕当中,拉梢的骡子一字排开后退到辕前,……骡子一系列很规矩的动作使坦人从内心佩服牲畜的灵性,也深深地为它们只能领会但无法发出人的语言而遗憾。车套好后,六舅坐在车辕上,长长的鞭子在空中划道弧线一声响,车便上路了。

六舅掏出烟袋和卷烟的纸绺,每人就卷一支旱烟。坦人是受鼓励才卷的,很细,总不敢往肚子里吸。六舅结实的身体和马车一起有节奏的晃动着,扯开嗓门漫起花儿来:“白麻纸糊下的窗亮儿,风吹得咯吱吱地响来。想起嘛尕妹妹的模样儿,眼泪唰啦啦地淌来,……”接着姨夫干咳两声也唱道:“天上的云彩黑下了,地上的雨点儿大了。麻绳子咋着嘛从细处断,嘈两个的缘份怕了了,……”坦人听懂了花儿词的含义,只是瞅着他们笑。

晴空万里,云淡风轻,无垠的原野敞开广阔的胸襟,裹着绿树荫浓的村庄点缀其中。这诗情画意般的景致不知怎的在上学其间从未发觉,那时如果写在作文中该有多好!坦人很有失落感地念叨。

六舅对坦人失学很惋惜,说十三四岁的娃娃应该再念几年书。见坦人伤心,又安慰一番,并鼓励把学到的不要荒废了,以后有用处。

先后一个多月麦子全部拉运上場。

车库就建在农场旁边,是一孔没有安门的大土窑。他们就把马车安顿在土窑里。六舅说冬上交公粮时就套车,坦人很想再帮六舅装车,坐在车上摇摇晃晃听六舅他们唱。

没有等到冬上跟六舅赶马车送公粮便出门打工去了,年底回来听说运送公粮的过程中,邻队的一辆马车栽到公路旁涧沟的烂泥里,十几个车把式都束手无策,最后是六舅帮忙把这辆马车赶出烂泥坑的,成了全村人炫耀的一件事。

六舅不再赶马车时已四十多岁了。

队里的土地承包给村民,牲畜、农具都分到农户了,马车便没有了用处。坦人无意间看到还停放在那孔土窑里,车上的铁件锈迹斑斑,车箱里积着厚厚的土,车胎布满细长的裂口,没有一点气。

六舅没有马车赶了,成天务庄稼,春种秋收四季忙碌。三个儿子一个接一个会要媳妇了,闲谈间,六舅总念叨这项任务很艰巨,他确实有些犯愁。

六舅把土窑弄成砖木的房子后向坦人索字画。坦人就去六舅家写字并看望六舅一家人。妗子告诉坦人当年赶过马车的鞭子是六舅的心爱之物,六舅把它放在新房子的顺水上边,不许任何人动。

六舅如今真的老了,头发胡子都变白,不再念叨为儿子们娶媳妇的任务。他已经有几个孙子了,熬罐罐茶时黑白糖往往被孙子们哄抢。但他又常念叨现在的年轻人胆子太大,不经师啥活都敢做,特别是他的儿孙,开拖拉机和小汽车像疯子一样,使他提心吊胆。

坦人逢年过节到老家便去看望六舅,每次六舅都会问起县城旁的北川渠。1958年六舅曾修过北川渠,拉土、搬石头、架渡槽,逛过城中的隍庙。有人说妗子就是在工地上和六舅相好的。

今年春节和六舅说好八月十五前后他会到城上看县城究竟变成个啥样子。

坦人等着六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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