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背后(吴雨霏)

突然,我被“漂浮”这个词抓牢。当真,近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粒尘埃,在空气中漂浮。这不是原来的我,这是现在的我。刚刚过完生日,便是二十七的人。遇到此生令我刻骨铭心的谭柯木时,我还只是走过二十岁一年的人。我哭过,骂过,撕心裂肺过,而今,突然变得,他说的“淡定”了。

刚刚给男朋友打了一个电话,没有通。我其实本没有想给他打电话,因为同事需要借住我家,我打电话问她已到哪里,就是要给她拨号时,屏幕上定格着他的号码,我有些想了他,于是想给同事打完电话,就给他打一个,突然就是有些想听到他声音。

电话没有接,我的心竟没有多出一点不平稳。就是在这一瞬间,我再一次遇到了对从前自己的感叹。电话没有接,这很正常,他可能在学习,又可能在忙,完全可能手机就不在身边。我就是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听听他声音,那么他要不要之后给我回个电话,这根本没任何可值得深究。

打电话是一瞬间的决定,那只是那一瞬间的想念,而对方如果在那一瞬没能响应,那也只是那一瞬的不凑巧。当他之后打来电话,其实已经失效了我打电话时的想念传递。所以,不打来电话,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真是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天,能把这件事看得这么简单。如果是从前的我,一定要以为他是故意,一定会想出这种故意,就是不想理我。

刚刚刷到一句话“生活是一个不断发现自己以前是傻逼的过程”。太应景,想到谭柯木,我的心里堆叠不完唏嘘。我无数遍遇到对从前自己的感叹,可我从来不否定那个自己。那个她,爱上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她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熟,当她的电话打给他而不被接听,之后也没有他的电话打进来,她只能胆战心惊地想到他并不爱她,甚至可能只是骗她。他那时说她内心一向很丰富,着实在理,可那时的她不可能真正明白。

我最近总是想起来,谭柯木当初其实对我没有过分。那些所谓的变化只是当时的我所臆想出来。我当时当真是内心戏太足。他不过由追我时的太殷勤切换到追到后的正常联络,可我没有经验,只能怀疑他,让自己痛苦,他还跌入莫名其妙的终至被分手。

六年后,今天,我压根不会因为男朋友追到我后不再殷勤有任何不安。甚至哪怕他真就是没了新鲜感而要冷淡我,也没有了多大关系。他的电话不会来,这也完全不影响我的心情,想到这,我心里有些为谭柯木难受。

我曾经以为谭柯木对我太狠心,可我现在发现他从前所说的“培养我的独立性”真得培养出了我的“独立性”,他说的“开心点,心情是自己的”也真得在我身上应验了。可是我不知道他是真得这样做,还是当时找借口,可我真得变成了这个很好的自己。

称呼同事,并不合适,她该是我为之极牺牲了自己的友人。“朋友”、“闺蜜”这类言词在我向来难以说出口,但想到怎么定义她时,我脑子里自然地跳出了这个词。数一数,我们之间关系急剧亲密已经有8个月时间。

在这8个月里,我们分享一切,相互陪伴,天天腻在一起。说来可笑,我活来活去,到了二十六岁,才到了愿意去维持一段别个女孩十几年前该有的情谊的心理处境。

我从前失去过一个女孩,那是6年前,她是到目前为止给过我最舒服感觉的一个。她真正懂我,可我当时并不知,一心只想关起门来专注写作。我明明被她的温柔细腻包围,可我以为要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对自己狠心,我伤了她的心,回到一个人坐守孤独的日子里。

这8个月里,我们几乎天天聊天,聊不完的天,内容无外乎交流各自恋情,对对方的“另一半”作以分析评判。她对我是依赖的,像我身边多年来友人们一样,几乎她们的恋情都是对我倾诉不止,尤其当她们心情不畅,我每每从旁给出方案,她们往往听了我的去。

其实,这么多年里,我一直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就没有她们对我的依赖予之她们。是她们需要我,而她们对于我,一直是可有可无的,我喜欢独处。可我为一个人有过后悔,这个人不是恋人,不是亲人,而是我生命中6年前的那个女孩,她其实并不知道我心里对她究竟是哪样情感。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只是不断地回忆起我们之间短暂的那一段相伴时光。

这8个月里,我对她可以说是最温柔模样。我是一个极度需要个人空间的人,可为了她,我毫无怨言地陪伴她需要我的所有时光。她对我的需要,在某种意义上而言,甚至可以说到了一种不正常。而我统统满足她,其实我连对我妈对我的需要有时都是狠心的,可对她真得太温柔。当然,能让我这样付出的一个人,是因为她同样对我极好,她给了我连我妈甚至都给不了的疼爱。

可,这个夜晚,我失眠了。我可能病了,陷入一种躁郁。我听到外面沙发上她的入睡声,而自己怎么也睡不着,心里难过得可怕。我其实近来一个人睡得极为香甜,甚至照镜子时,觉得气色变好。可她的到来,让我夜里陷入恐慌。

我又想到了,人终究是自私的。我妈说,我是这个世界上的傻子,像我这样的傻子是少有的,我想她可能说得对。我从前是有些好好小姐的脾气,对于人们对我的寻求帮助,几乎倾尽全力。可当有一天我隐隐明白是因为自己之于他们有利,我心里极为悲哀难过。我自己几乎从不张口求人,心里便越来越失衡。我总是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别人情绪上的失落而予之善意,这当是人们依赖我的原因。可是我呢?我极力掩藏的失意却有谁能够看穿?我渐渐开始怀疑,不是他们看不穿我的失意,而或许是他们没有功夫来理会别人世界的难过,可我呢?

从前,他们遇事找我倾诉,而我几乎不曾主动找过谁。那时候,我沉浸在一种自己是强者的优越心理里。他们需要我,而我不需要任何人。这是我很长时间内与人交往的真实心迹。

或许,我不够大气。我屡次遇到过,对方完全按着我指出的思路解决问题后,人前喜气洋洋,但只字未提我。人心说来怪,事实上,帮助别人时,我从来没想要被感谢,可当看到对方全然贴金于脸时,我心里极为不舒服。一遍遍遇到这种情况时,我心里就想到,如果是我,我一定人前人后对施予者大大感谢。可为什么别人不这样?这是我很长时间以来一直深究的问题。

但接着后来,我依旧没有为此而拒绝过帮助别人。可是,我的心改变了。自初中起,我就有一个作家梦。有了这个梦之后,我的世界变了,任何苦难,我都受得住,因为我以为,越是痛苦的事情,对于我的梦想越是养分。

对,漫长时间里,我一直都是这样以为。所以,当人们求助于我时,我依旧慷慨大方,倾尽善意,只是我多了一种心理活动。我在想他们一个个把最狼狈不堪真实的自己呈现于我面前,不也同时让我走进了一个个灵魂深处。

其实,他们当中有些人,真得让我心很累,在一次次亲密相处中,人之自私暴露得彻彻底底,我越来越明白为何我妈会说我这样的人是少有的傻子。我真是傻,竟会与众不同地沉浸于自以为是的被依赖感。这堪比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对方需要我,我就出现,这怎么看都是别人沾沾自喜的事情,怎么就被我解读出了我的善良与无私?

他们需要我的点拨,解开他们的迷雾,可是,当我突然听到我告诉他们的内容被他们全盘接收,并在他人面前俨然一副原创姿态时,我内心的反感就一点点出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走不出这种厌恶,同时,我也在揣度是不是怨我太小家子气?

我一直以为自己无所求,可这是不是证明了我并不是?我从来没有办出过他们这样的事来,是我太小气了吗?可是,我真得心里十分不舒服,我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平衡方式,我就当是看清了一个个人,在为我写小说积累素材。

然而,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不那么热衷写小说了。

我一路走来,做什么都想着为写小说让路。所以,我忍受一切,包括一路放弃人们普遍认为的各种好出路。我一意孤行,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是活给我的文字。可是,去年的暑假让我的人生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崩塌。

昨天经历了重感冒,在朋友的怂恿下,我打了电话给男朋友。我怎么连个电话都不能打给男朋友,这说来有心结。这心结也不是很好说清。基于个人自身经历,我对家人朋友并没有依赖,但凡遇到真正痛苦难过的事情,我的心本能地想到我所爱的人。在这样的重感冒下,她对我的关切真得很感人,包括我妈我妹也担心我,可这些都不能缓解我的痛苦。

我的心只想着他。可他的消息回复也是冷淡的,这让我感觉到难受。我想我可能又走入了悲剧,我遇到的爱情为何总是悲伤的。

她仿佛比我还明白我,她一直怂恿我打电话给他。我却不愿意。我为什么不打过去?在人与人的相处中,我给别人打电话的次数几乎可以数出来,我几乎遇到事情都是自己消化。

可能我真得变了。不知是我听劝了,还是对他感情不够深,我最终打了电话,结果是好的,在他面前我哭了,因为太难受,而和他哭完,我真就好了。我事实上可能害怕电话不被接听,这是谭柯木给我留下的后遗症。

可打完这个电话后,我又陷入忧伤,我最初面对谭柯木为什么不可以这样打个电话,打不通就一直打下去,可我为什么不?因为太骄傲,因为我想他打给我。可我现在为什么要变?说到底,所谓的骄傲在爱情里真得一文不值。这种改变得来的翻天覆地改变让我想到过往唏嘘。

我今天整个人还是虚弱无力,两脚像踩在棉花地里,改作业时,连学生们写的东西都读不懂什么意思。往日上班里,我基本一刻不闲。可我当下根本只想休息休息,在这种休息当下,我就只想和他说说话。可我依旧是犹豫的,但我打了过去,电话响了,被切断,可我竟然并没有难过。

一则,我想他可能在忙,过会儿,要回过来的。二则,过了一会儿,电话还是静悄悄,我的心情也没有低沉,因为我的想法是我菲得拨打了他的号码,心才可以安,因为在我难受的时候,我就是只想找到他的气息。

电话响起时,我的心有些乱,我其实真没抱多大他打来的希望。可他来了。电话里他为我说过的“我妈一早就给我打来电话,可我还是难受,我就想找你”笑了起来,调侃我道“连妈都不管用了”。

他的话是调笑的,却不知,我是认真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向来活得太坚强,但我其实明白自己脆弱,我的脆弱只依赖恋人。

说到底,他确实比谭柯木对我好。可这并不能这样比,因为我没有对他做过对谭柯木的事。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缘分不够,这还是谭柯木说过的话,他是对的。我那么爱他,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我只有错过他。

我现在越来越相信命一说。似乎有些事情就是注定要这样发生。所以,我现在遇到姜唯,不再是从前遇到谭柯木的吴雨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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