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夜

墨夜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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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之夜。望不穿的黑幕。

索性不望。

多躺在床上。思绪如天马,冲决无边的黑暗,到任意的关山和穷漠。

我想起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麓,那里有日日念我的兄弟。我们还未曾谋面。今年七月,他在搜索“附近的人”时,惊奇于我俩名字的一字之差,就坚决加了我。他不是本地人,他来自豫东,就在离我三百米的地方干活。电话拨通,说尽快见面吃饭。约好的周五中午,他的工作队却突然有了变动,来不及通知我就匆匆赶往北京。那里的人流中多了一个我最朴实的兄长。

他几乎每天都向我问候,叮嘱我注意休息,重视身体本钱。我当然是阳奉阴违,哪里有那样的福分啊!在北京丰台,晨曦还没照进工棚,他的问候就已经发出,刺破黑暗抵达我的心头。那时我和大家开玩笑,我说这世上最爱我最关心我的是我的程远硕老兄。他比我大三四岁。

我准备去北京看他,他回到了郑州。我正惊喜于他的靠近,探望将变得十分方便时,他告诉我他又要远赴新疆,到南疆的若羌和且末。

虽然我对西疆不陌生,可他所去之地,在人们心理上就是绝域天涯。我担心他不能适应那里的苦干,他回信说一点也不艰苦。他用撒谎安慰我。

他真诚的问候从没间断,而且还关心我八十三岁的父亲了。

此刻,长夜茫茫,黑幕万重。我的心却翻越山水,抵达他荒漠边的小屋,或者白杨林里的帐篷。我的老兄啊,我能片刻即至,超过高铁,抛弃飞机,甚至撂倒大风,以极光之速把我们的距离化零。

那样我们就能执手相握,就能兄弟血性碰撞,就能泪飞入酒,醉卧沙漠了。

感激墨夜。哪里有阻挡?我就是追击突厥的李靖,我就是十万湘军入穷塞的左宗棠,我就是孤身横绝三万里的玄奘。我比他们还超然,我借助黑暗片刻就可抵达任意的角落,去看我亲爱难舍的友朋。

黑暗里有大力长风,有电磁感应,天下如枕前书,如长伴人,伸手就可触及。

黑暗里的思索和想象,清晰如无云蓝天,明净如深山幽泉,如原始的山歌和轻风。

怎能不感激和爱上深夜?

思绪上来时,如疯子如痴者。那晚我在岭后的小径行走,忽然就有了写字的冲动。我脱下一只鞋,坐在上面,在手机上不停点击。夏夜的小虫在我的手机屏上歌舞,我赶走它们,文字如气脉从心底涌出,如血液通达全身。一两千字,我写了四十分钟,畅快如渴饮糖水,饿吃白馍。我起来,我身后立着几个早已在我身后看着的乡亲,他们说儿子喊了我好久。儿子离我不足百米……

入境。黑暗里对文字的驱遣实在过瘾,如沙场点兵,如云锦天裁。这是写者的愉悦,胜过一千个点赞。

墨夜里一切如一,距离与时间也都消遁,我得以帝王之豪迈任意作为,如汉武和唐宗一样四面出击,立功建业,告慰天下吗?

可怎么,想起就在不远的申洼村,竟如天涯?

就在十六个小时前,我牵着父亲的手,一步一趋地跨着台阶,到房顶晒太阳。村里树木落叶已尽,背阴的水管已经上冻,乌鸦飞在各家的房顶,捡食人们遗落的豆子或红薯片皮。风呼呼而天朗朗,村道无人,不远处小学的国旗在疯狂舞动,麦苗在各处绿意铺展,有天地肃寒的氛围了……

我看着父亲一口一口吃完饭,我恋恋着却不得不离开了。父亲拄着拐杖立在风里,看车驶出村口,抛下旧居和亲人。

我没喝酒,就有点想醉。我喝了酒,又觉得自己不醉了。我想夜深再回去看父亲,我就抱一床被子睡在他的身边。我的侄子坚决阻挡了我,他电话问询了他的小叔,他说他爷爷早已睡熟,我若回去只是干扰。我忽然很想流泪,我早已进入老境的父亲,我不能日日陪伴在他身边,可是大大的不孝吗?虽然他身边不缺照顾,可谁能代替谁的心呢?

这只在眼下的近程,在我进城以后竟如隔大洋。虽然舟船总顾,却终难久留,那一切,早不属我了罢。

回忆里,深切感到记忆太好也是灾难。年少之事仍历历如在眼前,可回身少年已成老头。先前的美好如新鲜菜疏上星夜凝成的露珠,天开日出,你还来不及端详,它已经悄然却极快地坠落,桑田瞬间成沧海。

墨夜无疆,信马有缰。我是载重的骆驼,驮着丝绸出阳关、玉门关,过葱岭到安西,到安息,到大食,到大秦,还是背着包袱的蜗牛,只能在来路留下浅浅的白线,从一个墙角到另一个墙角,永远不知道大海和长空呢?

墨夜如罩,仍在窗外墨着。有风吹着窗棂,是来自西部,经过申洼村麦田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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