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Julia的《金菊对芙蓉》

文字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同样一个故事、一种情绪的描述，有时候，毫无感觉不为所动，有时候，却一触即溃。
虽然诗友Zouzou已经对这首《金菊对芙蓉》做了很好的诠释，我还想接着点评。
这首步韵辛弃疾的《金菊对芙蓉 . 重阳 》，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手之作，诗人有意无意地大量用典，把真情实感蕴藏在犹如“枯藤、老树、昏鸦”的平铺意象之中，稍显晦涩难懂，先看原文：

金菊对芙蓉 （辛体步韵、新韵）

/ by Julia

恨水成冰，惊蛰未至，仲冬难解油桐。正空庭照日，素壁回风。

冰弦玉轸琴心误，却有时，露隐芙蓉。罗浮春梦，醒心假寐，怎赖樽浓？

酽念至致何穷？任半山雪里，梦续师雄。寄缃梅怀远，天外遥同。

三番五次游疑际，笑东墙、窥玉优容。纵然过境千帆，何奈情有独钟。

作者惜字如金，处处用典，要理解全文，需要先把字里行间的典故一个一个剥开：
（1）恨水成冰，作者在群里当笑话一样地讲了一个张恨水仰慕冰心的“恨水不成冰”的八卦，细读文本，不可当真的。以此开篇，只在点出诗的主题----隆冬季节里的离愁别恨。
（2）惊蛰，出自贾岛的“玄鸟雄雌俱，春雷惊蛰馀。”惊蛰一到，双栖双飞。
（3）仲冬，出自杜甫的《野望》里的“金华山北涪水西，仲冬风日始凄凄。”仲冬时节，是盼归的时节。
（4）油桐，出自“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梦中握君手，问君意何如？月下何所有，一树紫桐花。桐花半落时，复道正相思。”油桐花是相思的花。曾记否？此典周传雄的那首《寂寞沙洲冷》里用过，“自你走后心憔悴，白色油桐风中纷飞 ....”
（5）空庭，指寂寞，《春怨》里有“寂寞空庭春欲晚”的句子。
（6）素壁，连一幅画都不挂的墙壁，暗示百无聊赖，兴趣寡然，出自“十年花骨东风泪，几点螺香素壁尘”。
（7）冰弦玉轸，都是写离愁，“把冰弦弹断，苦忆颜回。一点归心”，“玉轸园弦，谁对秋风和？”。
（8）琴心误，显然出自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据此典故，武侠作家梁羽生写过一首《菩萨蛮》，“剑胆琴心谁可语，江湖漂泊怜三女。弹指数华年，华年梦似烟。”
（9）露隐芙蓉，出自诗经《子夜歌》“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意思是说，“我思恋你是真的，而你的行动和感情却总是犹豫不定。”
（10）罗浮，刚开始读到这里，还以为诗人自比为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浮”。等读到下阕的师雄，哈哈，原来出自柳宗元的《龙城录》：隋人赵师雄游广东罗浮山，傍晚在林中小酒店旁遇一美人，遂到店中饮酒交谈，赵师雄喝醉睡着了，在东方发白时醒来，发现睡在一梅花树下，“罗浮梦”比喻好景不常，人生如梦。有诗云“好风吹醒罗浮梦，莫听空林翠羽声。”

这样就清楚了，整个上阕用平铺的意象，一浪高过一浪，反复堆砌，写离愁、写别恨、写闺怨，写思念。

下阕写抒情和表意，也有几处用典：
（1）酽念，出自“酒薄怎当愁酽”，由酽愁转换为酽念。
（2）半山雪里，出自刘克庄的那首《贺新郎•鹊报千林喜》，“不愿玉堂并金屋，愿年年、岁岁花间醉.......问何如、半山雪里，孤山烟外。管甚夜深风露冷，人与长瓶共睡......."
（3）缃梅，作者点明了，出自陆凯寄梅花一支与好友范晔，并赠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故事。跟前面罗浮春梦、梦续师雄里遇到梅花仙子相呼应。
（4）天外，出自辛弃疾的“吊古愁浓，怀人日暮，一片心从天外归。”
（5）东墙窥玉，出自宋玉女邻，隔东墙窥玉三年的故事，既有“丹杏墙东当日见”，也有“家在宋墙东畔住”的句子，写女子对心仪男子的爱恋。
（6）过境千帆，出自温庭筠的《忆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全诗由“恨”字起笔，连酝酿、铺垫都不要，犹如雄浑的音乐骤然响起。若由我这工科男来通俗翻译，那就是：

我恨这水结成了冰，阻断了归船，离惊蛰响雷还遥遥无期呢，在隆冬盼归的时节里，怎能缓解我对你的思念之情啊？每天空庭照日门半掩，我百无聊赖对素壁。
想用琴声寄托相思，可冰弦玉轸时不时出错，有时候啊，真是想怪你，为什么你对我爱情的态度就象雾露里的芙蓉一样，使人看不分明？我真的想变做梅花仙子，在罗浮山的小酒店里，跟你相遇，醒着饮酒交谈，醉了一同假寐。
这思念到了极致，也不知道何时是尽头，该怎么办呢？管他半山雪里，夜深风露冷，接着梦我的师雄。在梦里给远在天边的他寄缃梅一枝，只愿君心似我心......
多少次游离痴疑之际，想起当年初次见你，我都哑然失笑。耳机里单曲循环着梁静茹的歌：

“曾经，自己像浮萍一样无依，
对爱情莫名的恐惧，
但是天让我遇见了你。
初初见你，
人群中独自美丽，
你仿佛有一种魔力，
那一刻，
我竟然无法言语，
从此为爱受委屈，不能再躲避，
于是你成为我生命中最美的记忆，
甜蜜的言语，怎么说也说不腻，
我整个世界已完全被你占据，
我想我是真的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
我是真的爱你....."。

是啊，纵然历经沧海、千帆过尽，我依然情有独钟。

诗人深习宋词清婉韵致，又不是装愁弄怨，特别能拨动读者心弦。
格律自不必说，就遣词布字，处处古意盎然，雕琢成趣。空庭素壁玉轸缃梅都散发书卷之气，醒心露隐游疑窥玉又不乏率性之真。当然，印象最深的是词首的恨水成冰和词尾的情有独钟，恨因情，情独钟，一首一尾，中间剑胆琴心、醒心假寐、寄梅怀远、天外遥同，这样的纠缠，犹如太阳对星星、仲冬对油桐，缃梅对师雄、金菊对芙蓉，聚少离多，构成了优雅而伤感的人生。
自古多情伤别离，恨水成冰难续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