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6 孤芳自赏
【1】
小高考像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眉目狰狞地守在前方。
为了干掉这个怪物，学校使出了浑身解数。比方延长晚自习到十点半，比方调遣所有校职工来看管晚自习，比方从高一高三调老师过来教学，还有停掉语数外三门主课，专心致志忙小四门。
学校如此重视这个所谓的“小高考”，不是没有道理。
按照一如既往的政策，小高考的四门学科，考一个A，高考加一分，考四个A，高考加五分。
五分啊！什么概念！老话说的好：“一分干掉千人。”五分，就是五千人。为什么这么拼命？谁让你生在江苏了呢？
为了激起学生的斗志，学校专门制作了标语竖幅挂在教学楼的柱子上和墙上。标语内容是各个班学生自定的。
有什么“A道酬勤”，什么“入班即坐，入座即学”。何茗班上的标语是“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4A不肯休”。而作为学神班的竞赛班8班，又一次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与众不同，高端大气——18班里唯独8班的标语是英文，还是别人都看不懂的英文！
非常令人发指的是，好不容易盼来的寒假被压榨到过年附近的一个星期。被压榨的时间，上午用来讲课，下午用来上自习——教室是借用了本地一所大学的教室，自习有家长轮流值班，老师偶尔来视察。
然而，在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环境下，在周围同学都紧张刷题的情况下，我们的何茗同学依旧不急不缓地沉迷在小说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当然，是看小说加写小说。
她不急，不是因为她全会了。正相反，新授课时她迷迷糊糊发呆睡觉，复习课时又在底下偷偷摸摸看小说，老师布置的作业从来不写也不交，所有的知识连个框架都没有在脑子里形成。但她就是有股迷之自信，相信自己能临时抱佛脚解决掉这些麻烦。
不过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难得写了次生物作业的何茗满足地交了练习册，结果被老师发现前面六课时的内容全是空白。于是，理所当然的，她在那个办公室成了名人。
按照生物老师后来的话说就是：“我们一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很担心何茗这个小孩子。”
不过秉着何茗“既然湿了鞋，不如洗个澡”的“人生准则”，她不仅没战战兢兢跟老师道歉承认错误，反而更加迷之自信地告诉老师：“我在小高考之前一定会补好哒。”这下老师不仅仅是担心的问题了。
但何茗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她给自己定的准则里有这么一条：“在不闹大麻烦的前提下可以随心所欲闹点可以解决的小麻烦。”
她有她的道理。
一个正直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如果按照老师、家长所谓的“正道”活着，就只剩下了永无止境的作业和应试。等到好不容易熬出头，上了大学，可以大把大把安排自己的时间了，也只会茫然无措，或者为了弥补高中的遗憾而一直沉迷在网络游戏的世界里。
有些事情，不抓住当下的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不想以后回忆起自己的青春时只剩下一个只知道用功读书的自己，还应该有随性的自己和经历着酸甜苦辣跌宕起伏的自己。
青春没有第二次。
【2】
即便寒假被强逼着上课，上自习，何茗照样把自己的人生过得有滋有味的。
午饭时一天换一家餐馆——因为大学食堂里的订餐又贵又难吃。
哦，还很狭路相逢地碰到了许唯。更无法忍受的是，10班和12班的自习室被安排成了同一间。这也是何茗逃了几次自习的原因之一。
不过她不能容忍的倒不是坐在一起的许唯和许菲菲，而是许菲菲的闺蜜，李睿纤。
这个李睿纤，是前任学生会主席，口碑并不好。主要是太爱出风头，喜欢压人一筹的优越感。
而何茗讨厌她，则是敏锐地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敌意。尽管不知道敌意从何而来。
当初何茗还没和许唯分手时，李睿纤就一直黏着许菲菲，并对她投来奇怪的目光。后来洛洺告诉她，许菲菲的前男友是甩了李睿纤之后跟许菲菲在一起的，之后李睿纤就对许菲菲产生出极大的热情。
这一点让何茗感觉非常恶心。通过她的观察和超强的情感分析能力，她认为李睿纤即使没在许菲菲面前挑唆什么，许菲菲分手后，她心里也是很爽的。而且之后她一定教唆许菲菲近亲许唯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值得一提的是，元旦活动那次，12班原本定了一个男生在一边弹吉他，最后却是李睿纤披着凌乱的长发，一身长裙，坐在一边弹吉他。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全场没几个人发现他们班还有个弹吉他的。
之后她便保持这个“自认为美丽异常实则非常怪异”的装扮在走廊上走过来，走过去。一届下课来回跑了五六趟。何茗不觉得一个内心不自卑的人有必要炫耀一条裙子炫耀成这样。更让人肯定她自卑的，便是在一个自习室里，看到周围有女生披着柔顺亮丽的长发温文尔雅的样子，她也散下了自己如海藻般的头发。之后还用余光时不时瞟向何茗，莫名其妙。
最最可气的是当何茗提前坐在空荡荡的自习室时，刚来的李睿纤特地坐在了自己身后，并对进来的人大肆娇声宣扬：“我旁边着两个座位是留给一对小情侣的！”何茗想上去爆粗口的心都有了。
到底还是没有圣人的那种风度，在李睿纤的一再高调挑衅之下，何茗开始较真了。
高调谁不会？真不瞒你说，老子以前还真是一等一的风云人物。到高中想低调做人，你非要逼我高调，我有什么办法？
于是，从以前私下里借小说给别人看变成一大摞小说堆在桌上“办图书馆”，结果小说很快被美女们一抢而空。于是，从每日慵懒的状态变为小短裙加内增高，高调逃课去天华中学找初中同学玩，又捧了一大堆同学给的信件和礼物回来，摆满了一桌子。
这几下猛地把李睿纤打回了原型，有什么事再也不敢声张。
看吧，你想要的人缘和众星捧月的生活全部都在我这里实现了，你还要出来丢人现眼吗？
然而，打压完李睿纤的何茗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许唯和许菲菲以为自己是在针对他们……尤其是当自己为了将收来的信件按时间顺序排序而摆满了整整一桌子后，许唯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飘过来——毕竟自己当初也是如此，一天给他写一封信，摆开来也是满满一桌。
当然，那些信后来都被许唯送回来了——在“毕卓事件”之后。何茗也非常有骨气地当着许唯的面一点点撕了个粉碎。
那些信件存在的意义就是收信人的认可，现在它们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化作尘埃，随风散落。
虽然被误会了有点不爽，但何茗心想，反正自己和许唯也没什么瓜葛了，怎么认为是他自己的事。而且许菲菲也不是什么好人。
随意吧。
【3】
在放完了名义上的“寒假”之后，学校将上课的地方挪回了本校。
也就是说，开学了。
刚开学，就有两件大事发生在了何茗身上。确切的说，是发生在了何茗的两个闺蜜身上。
顾筱玥转到了隔壁的理科班9班，并和何茗原来的好朋友木离成了同桌。
“当初小高考报名时，我就留了个心眼，报了六科的考试。就心想到时候万一转班呢。而且现在高考政治这么难，我还是趁小高考的时候把它考掉算了，省得以后再来折磨我。”对于顾筱玥的说辞，何茗是没什么担心的。因为她也像自己一样，没学什么知识，但自学能力很强，也就没有什么中途转班跟不上进度，之前学的文科又没有用之类的问题了。
至于不在一个班了的问题，反正何茗跟9班熟，顾筱玥跟10班熟，串个班也没什么，前提是不被班主任发现。
再说另一件大事呢，就是小可爱洛洺的男神楚亦飞要过生日了。
他这生日，好巧不巧，在情人节后一天。
其实早在放假之前，洛洺就不止一次为这事纠结了。追他的女生很多，但基本都是因为他精致的外表而喜欢他的。那些女生死缠烂打，又相互嫉妒，被他厌倦也是理所当然。
可她不一样，她从来只想安静地喜欢他，仅此而已。
她想送他礼物，可是又怕他把自己归类为“莫名其妙”的女生，毕竟他们谈不上认识。又怕自己不送礼物，肯定还会有别人送，万一他被别人抢走了呢。
纠结归纠结，她还是暗暗准备着礼物的。
“我觉得我这个样子特别不好，‘喜欢’这件事真的太折磨人了。说好要放弃，却又总是因为他的一个举动、一个眼神而卸下所有的防备。在他自己看来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就能让我浮想联翩，是不是真的不该喜欢他呢？”洛洺小声地抱怨。
“喜欢一个人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啊，就像喜欢一支笔，喜欢一本书，都是很美好的事。别想啦，想送礼物就送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何茗有意奚落她，果然得到洛洺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得不说，洛洺对这件事真的非常上心，就连附在礼物上的信纸都经过精心挑选。
最终，她选定了“冥王星”样式的信纸——那颗被踢出太阳系的小小星球，如今依旧在不为人知的宇宙中安静地自转着。就像不被注意的我，从来不争不抢，不在背后幻象和你发生什么，只是安静地一直喜欢着你。
尽管你不可能知道这张信纸对我来说的寓意。
洛洺的手工制作一向是惨不忍睹的，但她这次买了材料，小心翼翼地制作了像《小王子》里的小玫瑰那样的玫瑰花，用玻璃罩子严密地封锁起来。
后来她坦白，那个罩子本来是可以打开的，可是因为她做好的玫瑰花一碰就歪，为了防止楚亦飞把它碰歪了，她特地用胶水把罩子牢牢地粘在了上面。
而那张冥王星的信纸，最终布满了她工整的笔迹：
“生日快乐喔……
“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去年四月的时候给你送过一张照片。送照片这件事吧，其实算是我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毕竟对我而言，这样大胆的举动完全算是挑战极限了。现在想想可能还是会觉得那时候幼稚，不过现在也一样，而且我不会为自己真心去做的事后悔。
“有两件事是我很不擅长的，一是体育，二是做手工。但果然还是觉得自己做的东西比较有意义，所以做了一朵小王子的玫瑰花送给你。咳咳，这朵小玫瑰很不乖，喜欢乱晃，要温柔地对待她喔。《小王子》里面有这样一句话：星星是很美的，因为有一朵人们看不见的花。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看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都好像开着花。或许在别人看来，小王子的这朵玫瑰不过是寻常的一朵，但对小王子来说，因为他在玫瑰上浇灌了感情和时间，他的玫瑰从此独一无二。
“我不希望我送你的这朵玫瑰和小王子的一样天真任性。可她也确实是为了你才独一无二地存在着的。或许，要是能因为她，让你这个生日成为不可思议的存在便再好不过了。”
含蓄又不失风度的表白，就算得不到回应，也不会制造尴尬。
她觉得自己再也写不出这么有文采的东西了。
“我打算晚上送给他，白天人太多了。不要又像上次一样成为一场闹剧。”想到那张杳无音讯的照片和照片后面矫情的话，她把头埋进了胳膊里。
其实她从来都记得照片背后的那些文字啊，只不过，不愿提起。甚至不愿想起。
想起它的感觉，就像她每次幻想自己有一天死去后化为尘埃的感觉。心脏好似被胶带一圈圈缠住的感觉。所以只得反复告诉自己，我忘记了，我真的忘记了。
何茗看她这个样子，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劝你情人节那天晚上去送比较好。首先，万一你15号那天堵人不成功，就没机会送出去了。万一你14号没堵到人，还能再去堵一次。还有就是，你也不想成为那天最后给他送礼物的吧？万一舒怡先送了，那多尴尬。哦，不过按她那种性格是应该不会给他送礼物的。而且，情人节那天晚上，可以理解为生日礼物提前送，也可以理解为打着‘生日礼物’的幌子的情人节礼物。要怎么理解全看他怎么想了。”
“啊？可是这样……不好吧？”显现洛洺绯红的脸颊已经说明她也是倾向于何茗的提议的，但无奈脸皮太薄，心里摇摆不定。
于是脸皮一向很厚的何茗再次开启了无赖功能：“你想啊，谁让他生日偏在这个时候对吧？他要是2月16号的生日，你提前一天在15号送不是很正常吗？谁让他偏生在了15号呢？”
这套无赖说辞彻底说服了洛洺。
平心而论，她也有些担心舒怡会给楚亦飞送礼物，尽管她也清楚，舒怡不是这样的人。
追楚亦飞的女生一抓一大把，但这个舒怡，是真的“有本事”。虽然真的长着一张“小仙女”的面容，但骨子里其实也是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
何茗作为舒怡高一时候的同学，心里本来是对这个近乎同类的女疯子有好感的。尽管也有些不赞同她背地里称楚亦飞为“老公”的做法，但因了解她天性使然，也就对此不痛不痒。毕竟，何茗又不喜欢楚亦飞。
然而后来到高二认识了洛洺，得知她也喜欢楚亦飞，又得知舒怡对他的“死缠烂打”，甚至在他身边安插了很多僚机，何茗对舒怡的厌恶就与日俱增了。
人总是会因为情感的疏近而对一个人或讨厌或喜欢。
前段时间，年级里还闹过一段传闻，说是楚亦飞要来找舒怡表白。结果是楼上楼上的一大批男生先后来起哄，而作为男主角的楚亦飞却一直没有出现。
传闻真真假假，版本众多，传到谁那里都会被再次添油加醋添上几笔。有说是因为打赌打输的，有说是舒怡的僚机们故意起哄的。而楚亦飞一直没有出来声明，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不屑于回应。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倒是舒怡，从此被冠上“楚夫人”的名号。
洛洺心里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怨恨。可是要去恨什么呢？
无从发泄的情绪，掺杂着些许委屈和自嘲，化为海水倒灌进自己的喉咙里。些许的苦涩最终融为嘴角边一抹让人看不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