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姚瑶从书店里出来，已经是晚上7点了。每逢周日，如果没有别的安排，她都会到书店里找个舒服的位置，窝一下午。初夏的7点，天还没黑，天街四处已经华灯初上，热闹了起来。
她走过一个路口，路面并不平整，右边是室内停车场，不时有车辆开出来。她穿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在这段上坡路上，忽然听见右边传来刺耳的鸣笛声，她赶紧侧身让开，却因为转身太急摔在了地上，双肘被路面咯得生疼，颇为狼狈。那辆催促她的车停了下来，司机迅速下车出现在她面前，伸手扶她。
“你没事吧？”
略微紧张的低沉声音，熟悉得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有些迟疑，生怕抬头会看见那张在心里埋葬许久的面庞。他蹲下来，扶着她的胳膊，“摔得重不重，可以站起来吗？”
果然是他。
姚瑶甩开他的手，“我没事”，想要自己站起来，却丝毫动不了。
“鞋跟都断了，崴到脚没？你看膝盖都破皮了，我送你去医院包扎吧。你，不会还想再跑一次吧？”
他的语气显得特别轻松，像是在跟一个朋友调侃。
后面已经停了好几辆车，鸣笛催促。“走吧，我送你回去。”
姚瑶还沉浸在再见到他的惊愕中没回过神来，就被他扶上了车。
“你这是刚从书店出来吗？还是原来的习惯。”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说变就变了。”
02
姚瑶大学时期学的油画，在学校里一直很优秀，老师有项目的时候都喜欢带着她一起画。大三下学期，一家茶楼装修，她跟着老师一起去画壁画，在那里遇到了陆洋。
他是那个项目的室内设计师。穿着淡蓝色衬衫，高高瘦瘦，刘海虽然遮住了眉毛，却突出了大大的眼睛，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跟每个人打招呼。
姚瑶向来安静，倒不是内向，而是从容淡定。她在最大的那面墙前负责画上底色，齐腰长发随意扎成一个低马尾，左手拿着颜料盆，右手在墙上挥洒着。她的身体轻轻摇曳成一种温柔的旋律。陆洋就这么被她的背影吸引了过去。
陆洋走近姚瑶的时候，她闻到了他衬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转身，相遇。
姚瑶跟陆洋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他长她五岁，对她处处温柔体贴，很多事情她自己都还没考虑到，他就已经安排得周全妥当。
大四毕业，学校让毕业生六月底从宿舍搬离，他四月就开始为姚瑶找房子，两室一厅，一间做卧室，一间放画具，他预付了半年房租，买齐了生活所需的东西。
那段时间，是姚瑶过得最甜蜜的时期。学生时代，家里帮她解决了生活琐事，大学毕业，有男朋友帮她打点一切。她只需要做一个实实在在的文艺青年。画画的人，被生活打扰，就不容易画出好的作品。而她一直被保护得好好的。
五月拍毕业照，姚瑶跟陆洋约好了拍完照他来接她的。他没有按时出现，她打给他，他听起来很不高兴。她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只说家里有事，很烦躁，已经开上了高速，兜风散散心。她让他一定注意安全，话没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
他在两天后出现，还跟以前一样轻松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们一起去吃饭，然后送她回住处。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车祸，堵得无法动弹。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喃喃地开口：“我爸检查出癌症晚期，日子不多了，他希望看见我结婚生子。”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姚瑶都还不知道应该先关心他爸爸的病情，还是问他结婚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便听见他继续说到：“所以，我要结婚了……婚事已经订下来了，她是实验小学的老师。”
他仍然看着前方，姚瑶盯着他的侧脸，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人知道那段时间到底静止了多久，最后只能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这种事情像极了偶像剧里的狗血剧情，跟电视剧里不同的是，男主角并没有排除万难要跟她在一起，他甚至没有告诉家里姚瑶的存在，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许久，姚瑶问：“那我呢？”
他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几乎是在真诚的询问：“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什么叫还跟以前一样，我们继续谈恋爱，并且同意你去跟别人结婚。这是要让她从女朋友变成小三吗？
姚瑶说不出一个字，难以置信地盯着陆洋。他当然看得出她的心思，继续说：“婚姻跟爱情没有关系，你年龄还小，怎么可能被婚姻的柴米油盐牵绊。我们还在一起，这些都不用去考虑。”
她眼中的这个人变得如此陌生，她在他眼里看不到一丝愧疚，他想要以爱情的名字哄着她继续跟他在一起。她认识的那个陆洋，温柔体贴，把她宠得像个公主。而眼前这个男人，不是他。
她没有说话，狠狠得盯了他一眼，打开车门就跑掉了。她没有回头看，也不愿意听见他在背后叫她的名字。那一段路有多长，她已经不记得了。她没有打车，一路走回去，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
她以为自己那么了解一个人，熟悉他的习惯，熟悉他的脾气，熟悉他生活里的一切。为什么他会这么残忍地伤害她。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搬了家，换了电话号码，生怕他再来找她。她怕他来求自己不要走，她怕自己丢下自己的骄傲跟他在一起。
03
他甚至都没有为她争取过，如果他带她回家，说不定家里人喜欢呢。
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问过她的意见，自己就决定了。
两年来，姚瑶放不下自己的心结。像是胸口的伤，虽然结了痂，却始终不能痊愈。姚瑶再一次坐在他的右边，这些问题，她问不出口。
“你还在画画？”陆洋先开了口。
“嗯。”
“你是要做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呀？”
“嗯，我不满足于只做一个画师。”姚瑶迟疑了一下，问到：“你爸爸的病怎么样了？”
“我爸都去世一年多了，他走的时候，我老婆刚怀上两个月。圆了他的心愿，他走得很安详。”
姚瑶心里隐隐的痛变成刺痛，痛得让她都忘了自己一身的皮外伤。两年前她走得狼狈，两年后再见时，她仍然狼狈。而他仍然一幅轻松的表情，仿佛她只是他许久未见的好友。
他说：“我爸走之后，我妈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了，她跟我老婆一起在家带孩子，把家里照顾得妥妥当当。对了，我生了个女儿。”他露出得意的神情。
“那你呢？你带你女儿玩吗？”姚瑶不愿意直接问关于他老婆的事。
“我当然是负责赚钱啦，开了两家店。家里的事我不管，我平时工作忙，好不容易空下来的时候，就想跟朋友喝喝酒，钓钓鱼，哪有那个精力哄小孩。”
他的话充满了市井俗气，带着一副大老爷们儿自以为是的优越感，让姚瑶觉得有些反感。
“你看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他的眼里，满是暧昧。
“他这是要撩我？”姚瑶心里想着，不禁皱了皱眉。在她的记忆里，他温文尔雅，说话风趣。怎么会变成今天这副厚颜无耻的样子。
又或者，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他家境贫寒，一路靠着自己的奋斗有了现在的条件。他为了融入不同的圈子，早就练就了八面玲珑的本事。跟谁在一起，他就伪装成跟对方相似的类型。他久经情场，姚瑶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又怎么能看得清，他最爱的只是他自己。
他可以轻车熟路地给姚瑶她最想要的浪漫，姚瑶也让他在朋友面前出尽了风头，一个漂亮有才的女朋友，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但他是一定不会娶她的，因为他需要的，是一个愿意任劳任怨照顾他的老婆，来满足他大男人的自尊心。在他的心底，姚瑶有种不容他超越的优越感。
04
这一次，没有遇到车祸，没有遇到堵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了姚瑶住的小区。他扶她下车，搂住她胳膊的手不经意间滑到了腰上，姚瑶停了下来，拿开他的手，“我可以自己走了。”姚瑶的语气不容置疑。陆洋一副关切的表情：“我还担心你再摔倒呢。”
男人惯用的套路。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男人先慢慢靠近对方，如果女孩子没有拉开距离，就试探着把手搭在女孩子的肩头，如果对方没有闪躲，便慢慢地把手往下滑，轻轻地落在腰上。这一系列循序渐进的小动作，不会引起对方太大的反感。如果女孩子在任何一个环节表现出不愿意，那就停下动作，回到原来的状态，不会显得突兀，避免气氛尴尬。
套路本身无可厚非，但是被一个已婚男人用出来，实在让人感到恶心。他那么旗帜鲜明地表明，对呀，我是有老婆，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帮我生孩子，照顾我饮食起居这种辛苦的事情已经有人做了，你就只需要放心接受我对你的好就可以了。衣冠禽兽的典型特征。
她在社区医院清理伤口的时候，他去帮她买了拖鞋，还随便买回一杯柠檬水。“你最喜欢的冰镇柠檬水！”他仍然想得很周到。
他要送她上楼，她执意不让。
“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我的房间，朋友来了，都会先打过电话确认，从来没有直接上门的道理，更何况是你，我跟你不是早就没有关系了么。”
姚瑶面无表情，态度坚决，继续说道：“不过今天还是很高兴再见到你，幸好又见到了你。”
我们怀念一个前任，怀念的是曾经的感情，怀念的是TA对自己的好。因为还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所以才会念念不忘。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看清现实的机会，对方真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对方甚至可能是自己讨厌的类型。哪有那么多幸运的人，第一次就能找到真爱。懵懂青春，我们本来对另一半没有具体的要求，但是在遇到你之后，我们就开始明白，以后找对象，一定不要你这样的。
陆洋有些尴尬，但还是温柔地问：“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这一次是真的不疼了。你回吧。”
姚瑶没有对陆洋说“再见”，这一次之后，真的不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