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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望不尽的是连绵荒山,数不清的是满面芒草扬着白色花絮。遍野风里,单薄泥土碾成单薄道路,路上,单薄妇女牧赶羊群。而某处远方,几家村子像是随意扔着,一耳鸡鸣,一耳狗吠,也都闹得随意。早冬,黄昏,太阳淡隐,云朵彤彤温红。一时,我也变是陌生路人,留让那树影下的孩子怯怯望着。

似乎因为不慎摔倒,这地方并连砖带瓦的一并跌落谷底,而既落了谷底,又昏了方向,于是想着索性不离了,就地居住。然而,不知过去多少光阴,那谷底竟横空生出了这许多的房屋瓦砾,在那人们所说的偏僻地方,无声无息地竟活出些规模来。

毕竟是无声无息地活,到真是如同那荒凉的寂寞人物,吞吞吐吐,畏畏无声。而就算是偶时闹出个动静来,又仿佛是这整个世界里的唯一动静,空空落落,毫无意思。于是终要消去的,仍旧安详起来,并定是要按着那白日夜晚的框条规矩暂且过了,至多只在该有脚步声时出些脚步声音,该有棋牌麻将时出些棋牌麻将声音,该有醉酒胡闹时又出些醉酒胡闹声音罢了。仿佛都是按着章法,中规中矩的来,又中规中矩的去了。

懒散看去,小镇是落有两条窄街的,而说是街,但总也怀疑,倒更该是过些零碎行人的便道了。因为总也冷静萧条,且街旁的各类商店竟也同样萧条冷清,看去完全不尽像。例如卖服装的像是整齐挂了自家衣物,卖家居电器的像是某人摆着自家的各色电器家居,卖蛋糕的则仿佛是自家人爱吃蛋糕而做了那许多,反正都是极少有顾客。有的锁了门,有的则摆了麻将桌子,数人围了,到还补了些热闹来。或许是因为街道不像原样、商店不像原样的连带缘故,那镇里的医院也跟着不像了,除了房墙的大红十字,除了一件大白衣裳,一切都只像是个平凡的普通人家,但又偶有二三病者,于是再三比较,终于定义是某个私人诊所了,并非很是离谱。可是恍恍间,突然觉着几乎连这整个镇子也不完全像了,人们也不全像了,仿佛根本没有邻居街坊,根本没有商店顾客,一切都像是按着某种规矩来安排的忙碌或者闲暇的人,恍如古时的某个自给自足的地主庄园般,一切都井然,都封闭。

而正这样说着,小镇反驳了,于是立刻赶集,街像了街,各处热闹,各种店也热闹,原本的空荡地方忽然就拥挤繁忙。远近的各样人也都来。卖草烟的老头守着草烟,卖蔬菜的老太守着蔬菜,卖老鼠药的在跟前摆着几只硕大的死亡老鼠,以证明他的药灵。卖水果的一律骑着三轮车来,便一定是好水果,且来自某处名气地方。支摊卖杂货的都是价钱便宜,甚至连有卖肥美烤鸭的都跟着要价钱便宜起来,黄纸壳上用白色粉笔画着:十元每只。可人们大多疑心,说是那货物可能不好,那鸭子可能是因病瘟死掉。但那生意人们一通热血保证,又有十分的精彩吆喝,于是许多人仍是要围着,似乎生意极好,果然,待收摊时竟几乎销空了。

显然也有生意冷淡的,尽管用着音响话筒如同朗诗般的一阵顺溜吆喝,但人们左瞅右望的仍是一股脑地上下过了,少有在那摊前停留。而两相比较,有人却不曾带有任何货物来,且并未喊过任何吆喝,但围上来的人仍是叠了一层层,简直密不透风。这样的人物多是某个中年的妇女,身体微胖,在角落里正襟坐着,头发扎在后脑,一身印花的褪色衣裳,灰黑的半新布裤子,一脚水蓝旧布鞋,袜子是略显土黄的纯白颜色。旁边放是一只广口窄底的竹编小背篓,而一口碗粗的铁制深水杯则放于脚前,杯里严严实实插满长长方方的硬纸牌,纸牌上一律画着些奇怪东西。而就是这些样东西,使得大多数的老人妇女们坚信,坐着的人定是能有通鬼、通神的本领,仰或是幻想,他们也都幻想着她能帮助着不幸的他们消掉这纷繁的灾难。况且这方法便宜简单,于是都围了,想求些神鬼,求些对策。看来这世界受难的人似乎极多,但仍得是一个个的来问,一个个的来求。终于,一个较老的妇女率先对着那中年妇女坐了,然后诉完那些如何不顺的辛苦故事,最后并静静地要待那中年妇女附了神,细细地听她说道并是了。

只见那中年妇女闭目念了咒语,而后忽然就全身癫抖起来,双手在那膝腿上猛猛地拍,双脚也在那地上猛猛地踩,脑袋摇摇的晃着,随即表情苦闷紧张,迷迷糊糊地吐些呓语。随后那呓语渐渐明晰,断断续续的用着那阴冷的腔调念着:

"你前世是男人",……

"做了恶事,杀了人家",……

"今世人家是来报仇了",……。

几言过后,那中年妇女越抖越凶,手在膝腿上越拍越响,脚在地上越踩越猛,那断断续续的话也越说越骇人了。而对面坐的妇女一动不动地颤巍巍地听着,围着的人们也都伸着颈勃屏着气息。待那中年妇女念完,旁人立刻左右议论,而那对面坐的人则是想赶紧求个对策,于是那中年妇女又是念咒,同又招来鬼神附了身,方才如是这般的用那同样阴冷的腔调一一念诵云云……。

如此种种,看着极似真有"通神"的本领的人呵,而不幸的是那"前世是男人"的故事我好早就从别处听过了,况又对那所谓的"前世"、"今生"云云亦是极其排斥,于是终于不信,甚至要觉得那中年妇女是实在可恶。可又奇怪想着,或许在不"通神"的时候,那妇女是并无许多本领的,也许只当会是艰苦劳作、仰或是拼命挣钱的平凡人罢,且无论是哪般,那大概都只是某位农民、某位母亲而已。于是只得把这许多情绪都归结为生存原因了,果然是的,毕竟在生存里,任何样的人们统统都是有着无限的才能本领。

再说那热闹的街吧。其实午后未过,大多人物也已四方散去,卖着草烟蔬菜的人带着些残留要往回走了,趁着天早,还得赶些路。而另有的中年人们则兜着点刚赚的钱四处多看几遍,想购些细小的家用物件,并计谋着集末时大概更能便宜些,但终也走了。其余的年轻人物以及满街都想要的孩子们大概早已离去。不必说,一场赶集下来,那饥渴的孩子们定是粘着大人求得了某样新鲜玩具,或是用着自己的辛苦"私房"买得些吃喝东西,亦或是随着母亲奶奶买了条印花的牛仔裤,印花的新衣服,印花的粉红书包之类,也或者有什么也没买,什么也没得的,反正都是带着各自的异同情绪嚷嚷的都走了。最后只留下块状的或阴或晴的寂寞天气,或风或雨的同样寂寞着。而等那些所有人流货物都全部散去时,街旁的某些人家也是依然该要摆出桌子了,续又发着些棋牌麻将的声音,而瘦街早已狼藉,但卷缩着依然过些零碎脚印,于是,小镇的一切又都终于照常复旧了,也都是合乎规矩。

(二)

冬天,白昼短暂,人往往正坐着,却总是莫名其妙的发现天又黑了。于是那风要更寒,那绒毛般的细雨要湿得更密,而那最是使人诟病的路灯也要亮了,瞧那弯垂的头,病重样的没有精神,那白冷冷地弱光,竟几乎连灯下行人的影子也分辨不来。只能马虎着白一块、黑一块的守着那瘦街,而又正因有这奇怪的黑白色调,在人远看时,那瘦街实在是更瘦了,迫人怜悯。

说是雨水太多但又并无许多雨水,只是时常阴着天,时常湿着地,风又逼人。于是猜测,是否在这寒冬里,这所有的它们都是阴谋着要做冷面帮凶的,阴谋着要在这湿冷气候里,让着那些再是怎样朝气的人也都缩缩的过,让着那些再是怎样欢喜行走的人也都不愿离门很远,或是离远处很近的。然而猜测不清,反正都是或许是,或许否了。

其余东西大多无需记述了,都是极其平凡的。只当在这冬天里出个珍稀太阳时,或许能够言语几句,仿佛只在这样的时候,这小镇又才有别样的容貌。

太阳照着,那周边的随处荒野并像是大病初愈般,几个抖擞就活了。地里的白菜绿,林里的叶面黄,枝桠间的麻雀鸣,都是有着格外的红润气色。而满地的纯黄野菊更是活得乱跳了,有歪着头的,有踮着脚的,有满地打着滚的。在那荒山的荒草堆里,都是灿烂的开,全不理刚落过的雨,刺骨的风,不理是否有人来,是否无人来,也不理来人是否欣赏,或者一脚踩过,都不计较,只按着随心的意愿,自由的开着。倘若开得累了并倒下,不言语,待睡得两三季节又重新开着起来,仍是不理什么,仍是一季的生死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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