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遇上棒棒糖
古爷悄悄离开家门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嫌家烦，习惯于早晨坐第一帮公交车从始发站出发坐到终点站。
终点站紧邻郊区，一大早，车站外的路边就有几位摆摊卖菜的老人，古爷喜欢挨个儿与摊主谈谈价，聊聊天，他讨厌家门口菜市场里的那种喧哗热闹的气氛。
古爷有老年公交车卡，坐车不要钱，这一来一回，再溜达溜达，就占去了他半天的时间；他要的就是这份清静。
老伴俩住在女儿家，老伴嫌女儿花钱大手大脚，不知道心疼东西；女儿嫌母亲话多唠叨，大事小事都想管；娘俩常常为此拌嘴。
这不，昨天午饭后女儿一再安排让老伴把剩饭倒掉，老伴舍不得，晚饭时偷偷地吃了。没曾想饭后才两个小时就拉起了肚子，害得女儿女婿半夜里带老伴去了医院。
古爷估算着今早儿起床后老伴憋屈的气儿没处撒又要拿古爷找茬，索性早早出来，免得被无辜讨伐。
古爷是公交车始发站唯一的一名乘客，上得车来，坐下，古爷突然想起什么，双手同时捂向上衣口袋，摸了摸，那硬硬的烟斗和软揉揉的烟丝包还在。有烟斗和烟丝包在，他就有了在公交车终点站多逗留一会的底气，怕的是烟瘾来了找不到烟斗。
古爷不吸卷烟，女儿女婿给他买的卷烟放霉了，扔掉，他也不吸；再三劝说也无济于事。
烟斗陪伴古爷度过了几十个春秋，正如刘半农在《扬鞭集 一个小农家的暮》里所写：他衔着个十年的烟斗，慢慢地从田里回来。当然，对于古爷来说，这是对他五十年前的描写。
古爷的烟斗是用枣木根瘤做的，虽比不上石楠根瘤的烟斗名气大，但枣木作为本土树种，具有散热、保燃和阻燃的性能，也是制作烟斗的上好材料。古爷的烟斗经过他长期的抚摸，木纹清晰，光泽耀眼。
古爷掏出烟斗，放在手里把玩。但他既没有农闲时节庄户老汉把玩鹌鹑时的陶醉，也没有古玩市场里玩玉人的那种沉迷，他轻轻地叹息，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伤感。
这一切都缘于他的女儿……
本来烟斗吸过一定数量的烟草后，斗内会形成碳层，随着岁月的沉淀，斗内的碳璧层不断变厚；到了需要清洗时，用喝过晒干的茶叶渣掺入食盐、酒精塞入烟斗内，待酒精挥发后倒出，部分碳璧就会被分解，烟斗内萃取后的烟油变成了黄褐色，紧紧地贴在了烟斗壁上。只有这样，烟草在烟斗内才会保持在“行将熄灭”的状态，吸烟人才能保持在合理的抽吸次数上。用烟斗吸烟的人享受的就是这种节奏。
而古爷的女儿偏偏在古爷一个不留神的功夫，把烟斗内的碳层全都给它刮了下来；刮掉碳层后的烟斗既没有了原来的风味，烟斗也有被烧穿的风险，古爷发现后气得大病一场。大病过后，古爷只好小心翼翼地重新培养烟斗的碳璧了。
公交车一个颠簸，把古爷从思索中震醒，他颤抖着双手把烟斗重又装入口袋里。
公交车驶入第二站台，上车人并不多，最后上来的是一个年轻妈妈，带了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妈妈把小女孩揽入怀里，坐在了古爷侧面。小女孩圆圆脸蛋，大大眼睛，嘴里含了支棒棒糖；她一双黑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瞪着古爷的花白胡子，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向古爷打着手势，可爱极了。
小女孩的妈妈低头玩手机，没有在意这一切。古爷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女孩，确切地说，他是在盯着小女孩嘴里的棒棒糖。
古爷想起二十年前在乡下住时，大儿子带着小孙女来看他，小孙女也是这个年龄，他搂着小孙女坐在自家院子里，小孙女嘴里含着一支棒棒糖，突然从他怀里挣脱去撵一只芦花大公鸡，一下爬倒在了地上。棒棒糖戳破了口腔，孩子哇哇大哭，古爷抱起孩子，心疼地直跺脚，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几个耳光。
小孙女的哭声似乎还在他耳边回响。古爷有点坐不住了，因为小女孩一直想挣开妈妈的手背。终于，她从妈妈的胳膊弯下钻了出来，站在妈妈对面。
“别乱动！”妈妈严厉地训斥小女孩。
公交车猛地颠簸一下，小女孩顺势趴在妈妈肩上，古爷的心咯噔一下，好久没有平静下来。
公交车驶入第三站，一个高个大女孩怀里抱个布娃娃上了车；布娃娃擦过小女孩头部向后移动时，小女孩的眼神被深深地吸引过去。
大女孩抱着布娃娃坐在了后面台阶上第一排位次，小女孩一双羡慕的眼神留在布娃娃上，身子再没有转到古爷的花白胡子上来。
古爷心里明白，小女孩的心思被布娃娃吸引去了，古爷心神不安，也让古爷费解这高高个子的大女孩干嘛要抱个小孩玩具爱不释手呢？古爷瞟了大个女孩一眼，映入眼帘的一幕更让古爷百思不得其解了，大个女孩牛仔裤的膝盖烂了两个大洞，鲜嫩雪白的皮肤挤着洞口直想溢出来。
真是个穿戴不讲究的女孩！古爷心想。
小女孩的妈妈仍然在玩手机，小女孩嘴里也依旧含着棒棒糖；棒棒糖的棒棒比原来短了许多，古爷更加揪心。
“这么长的棒棒都含在嘴里，万一要是摔倒了？”古爷不敢再往下想，他斜坐在椅子的一点边角上，随时做好以防孩子万一摔倒，便于站起来去拉孩子一把的准备。
公交车无视古爷的重重忧心，一站接一站继续前行。
过道上已经站满了人，古爷只能通过乘客大腿间的缝隙窥视到小女孩。在公交车转弯的时候，过道上的乘客身体也在不自觉地晃动，遮挡了小女孩望着布娃娃的视线，小女孩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挤着向后走去。古爷反弹一样刷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小女孩的妈妈也跨出一步，一把抓回了小女孩。公交车躲避行人恰恰于此时来了一个急刹车，古爷重重地摔倒在了公交车上。
车内一片哗然，司机连忙把车停好，众人纷纷围拢过来，一起把古爷扶到座位上。
古爷并无大碍，面颊一侧被后车门口处的台阶擦破了 一层皮，胯骨处被烟斗咯了一下，有点隐隐作痛。但他依然精神矍铄，神志清晰，大家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爷爷，疼吗？”小女孩一只小手被妈妈牵着，侧着身子把另一只小手伸到古爷花白胡子上问道。
古爷哈哈一笑，抚摩下小女孩的脸蛋，朗声说道，“不疼！孩子，你嘴里的棒棒呢？”
小女孩听后咯咯地笑了个小脸朝天，“爷爷，棒棒是软糖，让我吃了。”
“喔？”古爷略有所思却想不明白。这棒棒怎么也变成糖了呢？现今这社会让人匪夷所思的事儿真是太多了。
胯骨处的隐痛让古爷突然想起自己的烟斗，烟斗不会被自己的胯骨硌坏吧？古爷再次掏出烟斗，烟斗依旧。
心神烦乱的古爷望着烟斗，烦恼像缕缕青烟缭绕而出，若不是在公共汽车上，他定会装上一斗，细啜慢品，人斗合一，烦扰之事，一扫而空。
作者：杜艾洲 宿州市人民检察院
绘画：张秋娣 中保财险宿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