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地下青春(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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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底的一天,阿忠过来找我玩。晚上,我带着阿忠钻进狭小逼仄的地下室,当我打开小屋的门时,我能感到一股热浪混杂着潮湿的气味迎面袭来,但阿忠居然还笑着说,“这儿有股熟悉的味道。”

我无奈的说,“嗯,潮湿的味道!”

我们都没有吃饭,便一起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点零食和两瓶啤酒。我有一张简易的小桌子,我想拿它出去,在路边支起来,但阿忠嫌这样太麻烦,而我看了看路边,好地方都被别人占了,只好作罢。然后,我们去路边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来边吃边聊。

我问阿忠,“你们的戏,快拍完了吧?”

“快了,还有半个月左右。”

“半个月以后呢?”

“接着找戏啊!”

“这段日子拍戏的感觉怎么样?”

一说到拍戏,阿忠立马兴奋起来,“拍戏啊,里面东西太多了。不拍戏的时候不知道,一拍戏才发现,好多东西都是假的,一块大石头,就是一块泡沫外面涂上一层灰色,连城墙都只是一块木板上的画。以前觉得电视上的那些明星很了不起,觉得他们很神秘,但是,我在跟他们接触过之后,感觉他们也没什么,就是和我们普通的人一样,也是有说有笑的,还有……”

我几乎不用说一个字,阿忠就能说上一大堆,不过,我还是打断了他,“你们的工资发了吗?”

“没有呢,不过快了,顶多还有半个月,等这部戏杀青之后,就能拿到工资了。”

“有多少钱啊?四五千块?”

阿忠笑了,“要是真有四五千块,我就请你吃大餐,可惜没那么多。”

“有多少?大概?”

“像我们做群众演员的,一个月也就一千多,我干了两个月,也就是两三千块。”

“那也不错,起码积累了一些拍戏的经验。”

“那必须的!”阿忠很肯定的说,“等我发了工资,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去爬香山怎么样?”

“行啊,到时候,我肯定去!”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啊!”



半个月后,阿忠他们的戏杀青了,他来找我,但我却跟他闹起了矛盾。那天早上,我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隔着虚掩的门,我听见有人敲了敲隔壁的门,说了句,“干吗呢,这么早就上了锁!”说完就走了。我听这声音有点熟,但我迷迷糊糊的,也没太在意。这时,我想去厕所,便起来了。

当我走到楼梯的拐角处时,我前面的一个男孩突然回头,喊了我一声“哥们儿!”

我不认识他,以为他是住在我对门的那帮人中的一个,就没有搭理他,只是点了点头,便过去了。可是,我还没走三步远,他就很高兴的冲前面喊,“阿忠,阿忠,他在这儿呢!他在这儿呢!”

一听到阿忠的名字,我才猛然想起,刚才喊我“哥们儿”的那个男孩,是和阿忠一起去拍戏的一个哥们儿。但我没有回头,径直去了洗手间,并且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生气。

在洗手间,我刚要尿尿,阿忠就隔着门板喊我,“阿猫,把你的钥匙给我一下,我在你这儿睡一会儿!”语气很强硬。

我几乎想都没想,就说了两个字,“不给!”语气也很生硬。

出来时,我洗了把脸,然后回了我的小屋。奇怪的是,我和阿忠谁都没有说话。当我拉开虚掩的门时,阿忠才说,“哦,刚才找错门了。”说完进屋,坐在床边。

我沉默着擦了擦脸,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喝了。

阿忠问我,“上什么班啊?”

我冷冷的说,“早班。”

阿忠问,“你不是两点半上班吗?”

“不是!”

“阿文昨天说来你这儿,他没来吗?”

“没有!”

沉默了几秒,阿忠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唉!一点半还得去北影门口呢。”

这时,我又躺到了床上,并盖上了被子。阿忠的那两个哥们儿,站在门口不说话,阿忠坐在床边也不说话,我躺在床上也不说话。这样僵持了有一分钟,阿忠突然猛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他的那两个哥们儿也跟他走了。

阿忠走时没说一句话,而我也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在他们走后,我的心里突然怔了一下,我意识到我这样做真的是太伤阿忠的心了,何况他还带着两个哥们儿,真是太让他丢面子了。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傻傻的问自己: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尤其是当我想到阿忠曾经对我的帮助时,我的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儿。



这天上班的时候,我一整天都没什么心情,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吃饭都没了胃口,连喝水都不觉得解渴了。我的心里非常非常的惭愧,我为我所犯的这个错误而感到羞愧难当。因了这个,上班时,见了谁我都不不好意思开口说话,我觉得我一说话,别人就能看出我的自私自利来。但是,在心里憋了一整天,到晚上快下班的时候,我还是说了出来。

我问阿九,“我这个人是不是很自私啊?”

阿九听出我言外有意,就问,“怎么了?你做了啥事了吗?”

我就把早上的事情跟阿九说了。

阿九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说,“唉!你,这件事做的真是太欠考虑了。”

我淡淡的说,“那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唉!”阿九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微笑着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阿忠待你不薄啊!”

我低下了头,心里更加的惭愧了,因为阿九的这句话,又让我想到了阿忠曾经对我的帮助。我问阿九,“你说,他走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过?”

“不知道。”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阿九劝我,“都已经过去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以后多跟他联系联系就行了。”

“你觉得我和他以后还会有联系吗?”

“怎么,不好意思?”

我很无奈的说,“也不是不好意思,是我已经没有资格了。”

虽然我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我晚上还是给阿忠发了一条短信,表达了我的歉意:今天早上的事,非常抱歉,对不起……



一直到晚上睡觉之前,好几个小时过去,阿忠都没有给我回信息。我想他一定对我失望了。本来,他来找我,是出于对我的信任,来时还信心满满,却没想到被我冷漠生硬的拒绝了。我想,阿忠的内心肯定有很强烈的震动,然后是深深的失望,失望至极。表面的沉默并不代表内心的平静,当阿忠默默的离开时,或许他的心里正在恨我,恨我的无情无义。还有他的那两个哥们儿,也可以大骂我忘恩负义,不讲情面!

我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只可惜时光永远不会倒流。

午夜无眠,一个人沿着马路散步,到一个天桥上站了半个小时,看着路上的车流,想着早上的事情,忽然发现:自己就像一条虫子,不断的吐着丝将自己缠绕起来,直到成为孤独的茧中蛹,到那时,经过漫长的煎熬,也许我会化成蝶破茧而出,也许不会化成蝶,那我就只好,在自己编织的茧牢中,寂寞的死去……



接下来的10天,我和阿忠没有任何的联系,但我的心里却常常会想到阿忠,并且常常在心里说:阿忠,对不起!

我以为阿忠对我已经失望至极,不会再有任何的联系了,却没想到,10天以后,阿忠竟会主动来找我。

这是9月中旬的一天,早上,我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听见有人“哎!”了一声,并轻轻的推了我一把,我醒过来时,发现有人坐在床边。透过门口的微弱光线,我模糊的看见了来者的脸,凭着我对阿忠的熟悉,我突然意识到,是阿忠!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就使劲儿闭了闭眼,又猛然睁开,摇摇头,使脑袋更清醒了一些,再看来人,没错!正是阿忠!

我的内心有种狂喜的感觉,却又无法表达出来,只是伸出手,用力的握了握阿忠的手。我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是阿忠开了口,“我们那边儿不让住了,想把东西暂时放在你这儿。”

我立刻满口答应,“没问题!”又问,“东西呢?”

“在地下室门口,还有我那两个哥们儿的。”

“行,没事儿,都拿下来吧。”

说着我就起床,穿了个大裤衩,趿着拖鞋出去帮他们拿行李。大包小包的有10多个,放在我的小屋里,使我的小屋看起来显得更小了,但是我的心里却很高兴。似乎我这样做是在赔罪,为10天谴那次无礼拒绝,赔罪。

把行李放到我这儿以后,阿忠他们没多停留便走了。早上我去上班的时候,发现天气特别的好,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天蓝云白,我时不时的抬头望天,有时无来由的,就傻傻的笑了。路人看见,可能觉得我是个神经病,可我觉得,傻笑也是一种愉悦的享受。



晚上下班后,我去上网,碰见阿忠在线,便发信息问他:在干嘛?

阿忠说:在北影呢

我问:等戏?

阿忠说:不是,在北影附近

我问:你们今晚在哪儿睡觉?网吧?

阿忠说:对啊,我得照顾他俩啊!

我说:好样的!

阿忠没有再回信息,我也没有再发信息,但我知道,阿忠一定会做好他该做的事。



五天后,阿忠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儿?”

我说,“在我这儿,怎么了,你要来吗?”

“不是,我要回去一趟,东西先放在你那儿,你帮我保管一下。”

“你要回老家吗?”

“嗯,家里出了点事,必须回去!”

“回去待多久?”

“不知道。”

“出什么事了?”

阿忠停了好几秒,似乎不太想说,但还是说了出来,“我奶奶生病了。”

我一听,忙问,“病的很严重吗?”

“嗯,我这次回去见不见得着还是两回事呢。”

“那你得赶紧回去。”

“嗯,东西先放你那儿吧。”

“行,没问题。”

真没想到阿忠给我打电话会是这事,我替他感到难过,但我同时也很羡慕他,因为他奶奶能陪伴他二十多年,而我的爷爷奶奶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相继离开了人世。生老病死,乃是人生的正常状态,谁都逃不过。所以,阿忠回去的时候,我也只能希望他节哀顺变,别太过悲伤。

阿忠平时说话活泼调皮,但这次给我打电话时却平静沉稳了许多。我突然间觉得,一个人,只有经历了许许多多的悲喜故事,才会渐渐的长大,成长,成熟。



一周后,我发短信和阿忠聊天。他说他在老家那边找了一个剧组做群演,要拍两三个月,且暂时不打算来北京了。

一个月以后,我在阿忠的QQ空间里看到了他新上传的一些照片,其中有他和斯琴高娃、郭德纲以及何晴等著名演员的合影,便发信息说:看你的照片,混得不错嘛!

阿忠说:还行吧,在里面饰演一个拉洋车的车夫,一个小小的角色。

我说:只要你肯努力,一定能演好!

我想,虽然阿忠在剧中饰演一个很小的角色,但我相信,凭着他对演员事业的热爱,他一定能从这些前辈演员身上学到许多的东西。又想,有梦的人,就应该大胆的去追,就像阿忠一样,一门心思,一股劲儿,都用在了演戏上,成功与否,至少不后悔。

记得阿忠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不管我这一生能得到什么,或者能成为什么,只要我去努力,只要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度过我自己的一生,我就不会后悔。

他是这样的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而我呢?也不是没有梦,但却无法尽全力去追。我每天都要花十多个小时去做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工作,总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徒耗生命。对于这份工作,我就像是行尸走肉,按照既定的程序,一步一步的度过上班的时间,没有丝毫热情,也没丝毫兴趣。但是……

也许,我缺少的,正是那种勇气,那种敢豁得出去并放手一搏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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