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秋高气爽，月明星稀。
哥舒翰独坐军中帐内，一动不动盯着案桌之上的地图沉思。
他镇守潼关已经半年之久，期间安禄山叛军屡次进攻均徒劳无功。哥舒翰看得清楚，他以为安禄山虽然占据了河北广大地区，但手下尽是番将胡人，所到之处更是不加管制、肆意烧杀抢掠，百姓绝不会归心。而且如果唐军固守，叛军久攻不下，自然军心涣散，到时乘势追击，大局可定。
可令哥舒翰苦恼的是，近日唐玄宗却突然派来信使，要求哥舒翰出兵，即刻与叛军决战。
哥舒翰当即上表：“安禄山久在军中，精通兵法，现在有备而来，利在速战。如果我军轻易出兵，必然落入圈套，到时追悔莫及啊。”
可是唐玄宗求胜心切，加之奸人挑唆，却依然听不进去。
一边是胜败大局，一边是皇威君令，哥舒翰心乱如麻。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风吹来，帐内的三支蜡烛同时被吹灭。
帐内瞬时暗了下来。
哥舒翰正准备叫人点灯。
忽然，两道剑光闪起。
月光下，哥舒翰看到两个人冲了进来，两柄剑刺了过来。
剑光比月光更亮。
哥舒翰不禁叹道：“好俊的身手，好快的剑！”
就在这个时候，哥舒翰已经感受到了冰冷冷的剑气逼近眉心。
只见他突然出手，指尖在剑尖轻轻一弹，前面一柄剑的剑势立刻被化去。
剑身一偏，正好格住了第二柄剑。
两人一击不中，立刻回过身来，又是一剑刺出。
剑招干脆，剑势凌厉。
哥舒翰再次叹道：“好剑法！”
瞬时，剑光顿消。
两柄剑的剑尖都已经被哥舒翰捏在了手中。
三个人忽然就僵在了当地。
哥舒翰笑了笑，说道：“林氏兄弟果然不愧为要价最高的杀手，你们的剑法之高，足以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说道：“哥舒将军好眼力，在下林大，他是我弟弟林双。”
哥舒翰笑道：“久仰久仰。”
林大说道：“我们既然已经败在你手里，阁下又何必出言讽刺。传闻哥舒大将军武功天下无敌，果然……果然名不虚传。”
“天下第一不敢当，对付几个毛贼还是绰绰有余”，哥舒翰看着林氏兄弟依然笑着问道：“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
林大突然大笑起来，说道：“我们兄弟虽然技不如人，但倒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好，是条汉子。”哥舒翰点点头。
在他点头的同时，他的右手用力，两柄精钢打造的利剑立刻断成两截。这个时候，他的左掌已经轻轻拍出。
林氏兄弟二人只感觉一股巨力袭来，当即双双倒飞出去。
哥舒翰即刻足尖一点飘了出去。
在林大落地的瞬间，哥舒翰的左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把他按倒在地上。而林二则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哥舒翰左手微微用力，林大立刻憋得满脸通红。
哥舒翰说道：“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林大眼睛一闭，既然是宁死不屈。
哥舒翰冷笑一声说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除了安禄山那老贼，谁还会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林大哼了一声，说道：“主上欲成大事，自然不拘小节。倒是你，大唐已经气数已尽，你何苦再为李家卖命……”
哥舒翰冷笑道：“我哥舒翰堂堂男儿，生是大唐人，死是大唐鬼，岂能和安禄山贼子一般……”
就在这时，人影一闪，正是林二欲乘机逃跑。
哥舒翰似乎早已察觉，冷笑一声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当即右手一挥。
只见林二身子刚刚跃起便重重的摔在地上，两截断剑正刺在他的眉心和咽喉。
就在这时，一队士兵已经冲了进来。
为首的将士上前一步说道：“属下来迟，还望将军赎罪。”
“没事”，哥舒翰挥挥手，说道：“就凭他们还伤不了我。”
他站起身来，将林大推到那士兵身前，将士兵立刻将他擒住。
刚才那将士走到林大面前，喝到：“大胆毛贼，居然敢刺杀我们哥舒将军。”说着就把刀拔了出来。
“火拔归仁，住手！”哥舒翰喝到。
火拔归仁回过头来看着哥舒翰，问道：“将军，还留他何用？”
哥舒翰看着林大，说道：“你回去告诉安禄山，找人来杀我，我劝他别浪费力气，他日我定然在战场上要他狗命。”
林大问道：“你……你要放了我？”
哥舒翰点点头，说道：“希望你把我的话带到！”
林大点点头，说道：“我会的！”
火拔归仁却忍不住问道：“将军，这人不能放……”
“住嘴！”，哥舒翰喝到，“听我的命令，放他走！”
火拔归仁虽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只是挥挥手，众人立刻将林大放开。
林大抱拳道：“多谢将军不杀之恩！”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哥舒翰忽然喊住了他。
林大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哥舒翰。
哥舒翰右手握爪，微微用力，地上的一柄断剑已在他的手掌之中。
哥舒翰笑了笑，把剑递到了林大面前，说道：“你的剑，即使是断剑，也应该带走。”
林大怏怏接过剑，额头上已经泌出了汗珠，当即握紧剑柄。
就在哥舒翰转身一刻，他忽然一剑向哥舒翰刺出。
断剑，威力不减。
可就在他用力将剑刺出的时候，剑身已经碎成数段跌落在地。
既然是刚才哥舒翰递剑之时已经将剑震断。
林大吃惊的睁大了嘴巴，等他还没有缓过神的时候，火拔归仁的已经劈了过来。
哥舒翰见状，左手拍出。
林大只觉得一股巨力将自己推得退后几步，火拔归仁的刀已然落空。
林大垂着头愣在当地，半晌，说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哥舒翰笑了笑，说道：“我说过，我要你把我的话带给安禄山。”
林大看着哥舒翰，茫然道：“大将军功夫果然了得！”随机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等他的背影远去，哥舒翰方才坐回到案桌前。
火拔归仁上前一步，问道：“将军，刚才为什么不干脆一刀杀了他，像他那样的高手将来一定会是我们的敌人。”
哥舒翰摇摇头说道：“不必了！”
“为什么？”，火拔归仁还是不懂。
“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哥舒翰说道。
火拔归仁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哥舒翰继续说道：“一来他既然杀不了我，安禄山定然不会留他；二来，他的意志已经被摧毁，他已经再也没办法用剑了。”
“所以你才要震碎他的剑”，火拔归仁恍然大悟，说道：“一个剑客的剑被人毁掉，这是最大的耻辱。”
哥舒翰却笑而不语。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来到营帐，说道：“报告将军，皇上派中使前来！”
哥舒翰一惊忙道：“让他进来！”
哥舒翰将中使送来的密信拿在手上，凝视良久，陷入了沉默。
火拔归仁忍不住问道：“将军，圣上说什么？”
哥舒翰叹了口气，说道：“你先去将田良秋、郎萧昕、李承光、王思礼四人喊来吧。”
火拔归仁立刻就走了出去，片刻五个人已经一起站在了哥舒翰面前。
哥舒翰看着他们，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密令，苦笑道：“圣上有令，说安禄山叛军无防备，要我们即刻出兵征讨。”
听到这里，田良秋第一个站了出来，挥挥手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叛军利在速战，我军出兵胜算渺茫，唯有固守方有取胜之机啊。”
哥舒翰点点头，说道：“这个我固然知道，可是圣上执意如此。”
王思礼上前说道：“我想圣上是被郭子仪他们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自以为唐军节节胜利大局已定。”语气听来已经有些愤愤不平。
哥舒翰却瞪了他一眼，喝到：“王将军，不可对圣上无礼。”
王思礼却接着说道：“事实如此，圣上丝毫不懂军法，如何指挥用兵。”
哥舒翰虽不满他的语气神情，却也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当下只是暗暗的叹了口气。
火拔归仁看到这里，说道：“要打就打！我们还怕叛贼不成，探子已经来报过了，叛贼只有将士四千有余，我们有军队二十万，胜他绰绰有余……”
哥舒翰摇摇头，说道：“我只怕其中有诈！”
火拔归仁抢着说道：“即使敌军多出一倍，我以二十对一，也是必胜无疑。”
哥舒翰摇摇头：“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火拔归仁说道：“可是圣上已经下令，难道你要不从。你难道忘了高灵芝等人抗命的下场。”
哥舒翰无可奈何，只能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又有人走了进来，说道：“报告将军，皇上再派中使前来。”
哥舒翰看过密令，直接在桌上重重一拍。
田良秋问道：“将军，圣上何意？”
哥舒翰无奈的说道：“圣上命我们三日之内出兵，全歼安禄山叛贼。”
“可是……”田良秋还想说什么，就被哥舒翰打断。
“没有可是，既然圣上连派三使催我们出兵，这兵想来是非出不可了。”哥舒翰说道。说完，他转过身子看着火拔归仁，“传令下去，部队休整，明日出战。”
众人应诺，便退了下去。
哥舒翰见众人走远，方才走到掌中武器架边上，拿起自己的长枪坐到边上便擦了起来。
长枪，江湖上独一无二的一杆枪，长一丈三尺八寸四分，重四百五十二斤，枪尖是玄铁，枪身也是玄铁。当今世界上，也只有哥舒翰能使这杆枪，也只有他配使这杆枪。
哥舒翰看着这杆陪自己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的兵器，竟然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昔日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他想起了自己数败吐蕃，将无数番将刺死在枪下；他想到自己当年率领数十万大军，倾全国之力，夺回石堡城，俘虏吐蕃大将息诺罗；他想到自己亲自组建“宛秀”、“神策”二军，帮助唐玄宗安定天下、平定江湖……
这些事情他忘不掉，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光。
他年少成名，十七岁就打败号称武林泰斗的少林寺方丈，之后独步武林未曾一败；他中年为官，一战成名，杀贼寇定江山，玄宗封为“西平郡王”，百姓尊为“常胜将军”……
可是现在他已经老了。
虽然他现在只不过四十多岁，虽然他现在还是可以用这杆天下无双的枪杀无数人，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到自己老了。
老了就开就开始考虑很多东西，也就开始害怕失败。
他虽然一生之中从未败过，可明天一战，他却没有必胜的把握。
如果他败了，一世声明扫地是小，大唐天下不保、天下苍生有难是大。
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夜已经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