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回家乡扫墓,跟几个叔伯聊天之际,爸爸妈妈刻意说堂哥在维达纸业工作,表哥在松下电器工作,表姐夫开了公司······
我当时还不明所以,就附和着说,他们都很不错!相对于我,他们确实是混得很不错。
你想不想去其中一个企业工作?他们睁着无辜的爬满鱼尾纹的双眼,一副迫切的神情看着我。原来如此!
多年前,他们从反对到一致支持我来广州,我费了不少唇舌,毕竟能在大城市立足也能证明他们的女儿是有出息的。
然而,这些年来,他们渐渐窥见了端倪,这个女儿也许并不会有多大的出息了,单薄的身躯,微薄的工资,什么房子车子票子都不过是别人家的孩子,只是个美好的幻想。
他们继续说,而且是委婉地动心动容地说,你回来家里,至少我们每天还能见一面,每天煲汤给你喝,我们年纪也大了,只希望儿女在身边。你要是不想住家里,可以搬出去附近住,几天回一次家也好。
我真希望我能说好,可是我不能给他们希望,然后又幻灭。我更不可能说真话。
我知道每天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到家中,有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有堆满笑意的双亲安慰是多么美好。可是,我不能告诉他们,我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我需要梦想去滋润这贫瘠干枯的现实生活,我没法坐在村口的大榕树下跟一群农妇唠嗑家常抱怨婆婆没良心丈夫不贴心孩子不省心,也不能跟只懂吃喝玩乐的同龄人灯红酒绿,也不能回到家只抱着电视机手机电脑过活。我需要火花迸发的遇见,我需要匍匐向前的扶持,我需要永不说不的无畏,我需要海纳百川的宽容。
这些,广州其实也没有给我,至少没有都给我。只是,广州是我认为的离家最近的城市,而且,对父母而言足够远。我是爱他们的,但是没办法再跟他们共同生活。我渴望当家作主的人生,留在他们身边,只会徒生矛盾徒生争吵。我宁愿远离,也不情愿在恶言相向的相处中伤害他们。
记得小时候,爸妈都忙着养家糊口,虽然住同一屋檐下,但是365天里只有不到10天是一起吃饭的,他们手上总有忙不完的农活,脸上总有抹不掉的愁云。
只要我们不听话,妈妈就会吓唬我们,说要抛弃我们远走高飞。长大后,我们姐弟几个都没有留在家里。远走高飞的一方变成了我们。想想也真是讽刺。小时候,我们都害怕失去爸爸妈妈。长大后,爸爸妈妈害怕失去我们。
此刻,我静下心问自己,广州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我要一如既往的守在这里?为什么不是北京不是上海不是深圳?
因为大学在广州,因为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在广州,因为广州有我多年积累的人脉,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广州的气候······还有四通八达的交通,流光溢彩的夜生活,小资文艺的浪漫情怀······我尝试着找这些听起来合情合理无可挑剔的理由。可是,每一个都站不住脚,这些都不足以支撑一个异乡人在大城市孤独地奋斗。
我一直不愿意承认,我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毕竟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谈野心,就像灰太狼谈吃羊,徒劳无功的努力开始是励志的,走到后面就是贻笑大方了,连观众都觉得累。
广州确实有我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野心勃勃的味道。虽不像北京那么浓烈,但足够沁人心脾。 广州对待怀有野心的我们,有着滴水石穿的耐心。
记得初中时候的班主任,是在广州读的大学。她经常会跟我们聊起她大学时候的爱情故事,偶尔她的同学也会到学校宿舍看她,我们十几个同学就挤在她二十平米不到的宿舍里,听她们聊大学时光的糗事聊广州夜景的炫彩聊广州文化的多元。世界那么大,唯有广州在偌大的模糊中闪闪发亮。
她还对我说,如果我有梦想,不管是什么,走出这里(指我的家乡),到外面去。你可以选择广州,它会让你时刻记住你的梦想。
再后来,我高中时候的学校老师,大多数都是华南师范的毕业生。为了让我们学习更有动力,他们总是向我们描绘大学的绚丽多彩的校园生活,诉说对广州情有独钟的热爱。或多或少有些夸大,但确实起到作用。我们有一半同学考的都是广州的大学。当然,他们也常说,能去北京也很不错。
这些铺垫本来就足够让我对广州萌生出命中注定的情愫。然而,最终让我决定来广州的却是我父母。
他们希望我留在家乡读大学。他们的说辞是,以我的成绩反正没法考到广州的重点大学的,家乡也有不错的大学,为什么不选择自己家乡呢?
从小到大,我都在努力挣脱父母的风筝线,他们越是牵扯得紧,我越是玩命挣脱。这个是我唯一一个扯断线弦的机会,我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结果是自然我如愿了,毕竟填写报考志愿的人是我。
第一次来广州时,我拖着一个比我还大的红白蓝袋子,在颠簸的旅途中吐得一塌糊涂。看着烟尘飞扬的大马路,我对广州的第一印象算是毁了。
往后的日子,我渐渐看到了大广州华丽裙裾下丑陋的脚丫。上下班高峰期足以压爆肺部的拥挤,说话精明尖刻的广州本地人,承担着超负荷光合作用的少得可怜的绿化······
有人说,一段感情是否能持久,就是要看双方是否能接受并爱上真实的另一半。倘若有一方做不到,这段感情随即土崩瓦解。
广州见证着我为数不多的失恋,见证着我毕业找工作到处碰壁的低落,也见证了我在图书馆挥洒汗水的努力,见证了我跌倒后重新站起来的坚韧。我的挫样广州帮我记住了,我的闪亮广州也帮我记住了。
大学毕业前夕,我跟同学去了广州好多景点,以前读书没钱没时间去的,那段时间都去了。
那会快接近五月了,我和六神两人去爬白云山。我们提着两瓶啤酒,在白云山上远眺珠江,以一览众山小的姿态占有了整个城市,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富有。白云缭绕溪涧纵横,广州的轮廓终于在我脑海里有了成像。
我们呷着啤酒肩并肩坐在草地上,六神借着似有若无的醉意问我,会继续留在广州吗?
为什么不呢?我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反问。
广州有什么好的?到处都是让人压抑的钢筋混凝土,迎面所见个个都是功利世俗的木头人。这里是莘莘学子变成行尸走肉的孵化器。好不容易找到的实习单位,把我们这些实习生当做畜生使唤,每天加班加点累得像狗一样,从工作单位到学校宿舍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车程,回到都十点钟了,洗洗睡又一天了。梦想是什么鬼?我们最终会淹没在这样的生活中忘记自己曾经活过。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仿佛要把眼前的广州嚼个粉碎。
那你不打算留在广州了?我转过脸看着她,她也一脸迷茫。
先坚持下吧,如果实在撑不住就回老家去。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沉默了几分钟,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神也多了一丝微弱的坚定。
傍晚,我们去了珠江边上漫步。一些穿着单薄的长衣长裤的老人家边哼着粤曲边散步,几个中山大学的留学生戴着耳机在慢跑,几对白领情侣倚着江边护栏卿卿我我,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子正骑着自行车你追我赶······
漫步之际,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游览船后面泛着粼粼波光 闪烁着浮生若梦的迷离。我看着彻底醉了,广州在这个我们思量着是否要离开它的时刻,突然向我们展现了它隐藏多年的美。这是一种宽广多元的美。不算太华丽,但胜在温暖动人。
毕业多年后的今天,我和六神都没有离开广州。我们带着各自的野心在个城市匍匐前行,坚信总有一天会滴水石穿会柳暗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