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节

腊月二十六。大寒。北风劲。

旧楼房。墨漆门。一把大锁。

屋内没有开灯,可依旧掩不住透出的旧和落寞。

“行啦,你就别整理你的衣服了,再整洁也没人看见。”老太太的声音传来。

老头儿整理衣服的手停了一下,仿佛触及了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没人看见也无所谓,今儿就当得咱们过节了~”

其实,老太太满是皱纹的眼睛里早已透露出了期盼的笑意。

吱呀。沉重的老木门被推开了。一位发根早已白了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冻得小脸通红。

老太忙推了老头一把,高兴的说,“来了,是小五!”

老头也笑眯了眼睛,“看见了啦,后面跟着咱们的宝贝重孙子呐。”

中年男人进来后,把小院的大门敞开,然后又进了屋,拉开了电灯。

“爸妈,我来看你们了,今年的孩子都忙,就只带了栓儿过来,您二老见谅~”

说罢,中年男人掸了掸门厅里毡上的土,拉着孙儿磕了三个头。

老太太的眼角有些湿润,拿衣襟拭了拭泪。“每年都是小五第一个来,真是个孝顺的孩儿。”

“行啦,今儿难得孩子们都过来,你就别哭了。”

“哎,知道了。”

中年男人点了炉,烧了水,然后又里里外外把屋子整理的一番,于是,屋子里渐渐亮堂了,也暖和了。

又是一声吱呀。屋门开了,进来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怀里抱着个纸箱,年纪比先前进屋的中年男人稍大些。

“四姐,您来了~”

“哎,来了~”

“外甥们….没过来啊?”

“年底了,都忙,不过,老二说了,中午会过来的。”

“哦,好,来就好…..那咱们先摆桌子吧,待会哥来了也好看些。”

“好~”

中年妇女也跪在毡上磕了头,“爸妈,女儿回来看您了~”

“小四胖了,脸盘子大了一圈。”

“孩子们都孝顺的很,能不胖么,呵呵”

中年男人和妇女擦了擦毡前的圆桌,然后从各自带的纸箱里掏出八碟八碗共一十六个菜。主菜炖鸡,双翅交叉撑住鸡头,面东而放。然后是青菜叶铺盘,两条整鱼,摆在鸡的两侧。其他的碗和碟里分别放了丸子、方肉和各样的家庭小抄及水果点心。

“爸妈,我们准备了很多,到时您二老一定要好好享用。”

“孩子们有心,一年比一年摆的多。”老太的眼角略有泪,她爱吃的桃酥点心,每年都不会少,还有老头爱吃的菜品,都在。

“孩子们都孝顺,随说一年就这么一回儿,也知足了。”

“恩,今儿就是过节,咱们都高兴着~”

“高兴,孩子们都回来看咱们,心底里高兴~”

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来,屋子里也嘈杂了起来。

有大人,有小孩,有五六十岁以上的,也有二十岁以下的,大家互相聊着,都是自己的血脉亲戚,却也都是一年不见。

老头和老太也笑着,看着自己的子孙们,觉得幸福和满足。

转眼已是晌午。早些时候在饭店里预定的酒菜送了过来,于是大家再度热闹了起来,家族里的男人们找男人们喝酒,女人们找女人们聊天吃饭,表亲兄弟,嫡亲姊妹,在场的人都因为一种血脉聚集在这里,都来为老头老头来过这个“节”。

酒足饭饱,男人们有些喝红了脸,女人们虽数落了两句却也不多呀。

下午三点。寒风依旧。

那个被老头老太称作小五,被青年们称作五叔的男人说了句“出发”。

于是,众人走出屋,上车,驶去了。

老头老太也整理了一下,“咱们也走吧”

铅色的天空压了下来,一场冬雪将至。

人们裹紧了脑袋,从车上下来。寒风烈烈,吹的地里的黄纸噼啪作响。

一抔抔的黄土簇而独立的矗在自己的领地上,这群孤寂的逝去的人呐,埋葬在这儿不知多久了。

风吹在老头老太身上,仿佛不知冷似地。

一箱箱的礼品被从车上抬了下来,摆在一座无碑坟前,人们从口袋里掏出白孝布,裹在头上。

“开始吧”

一阵哭天抢地的呼喊声放佛酝酿了许久似地,飘扬起来。

“我的亲爹亲你呐,儿们来看您了,我的亲爹亲娘呐,您可好哇~”

本是一片寂寥的土地,这满悲怆的哭喊在风中显得那么单薄却久远。

众人哭丧着将摆在坟前的礼品拆开,有牛奶、点心,有水果,还有本摆在屋子里的酒菜桌,八碟八碗,鸡鱼肉蛋,荤素有致,还有一瓶上好的白酒及三只矮脚杯。

最高一辈的子孙排成排跪在坟前,包括那个被老头老太称作小五的男人和被小五称作四姐的中年妇女。满满的斟了三杯酒后,敬天敬地敬父母。咚咚咚三个响头,酒撒黄土。

“爸妈,天寒,您二老喝点小酒暖身。”

尔后,众人边念叨着边动手将碗盘中的酒菜撕下一角,放到坟前的凹槽处。

“爸妈,您吃好喝好,若还有什么需要,一定托梦告诉我们,儿们一定给您置办。”

…….

最高一辈的子孙祭拜完了,接着又是下一辈儿,每辈儿都要亲手撕下酒肴和礼品的一角放到坟前的凹槽里,都要说一些暖人心的话,磕三个响头。有的根本不懂世事的小毛孩儿也被大人教导着如此照做。这就“孝”,亲手给自己的长辈奉上食物贡品,保佑老人在那边儿衣食无忧。

老头老太在寒风中看着,心里暖暖的。

众人礼行完毕,进行最后一步。

扎彩纸品被抬了上来,有金山、银山,有米库、面库,还有今年刚刚兴起的太阳能和二层别墅等纸品。旁边还有满满两袋黄纸,都被用钱比划过,然后整齐的折成沓。

“给老家送去吧”

男人们点燃了纸品,于是火在风中曼舞起来。

火纷飞,纸烬纷飞。

好的一会的功夫,人们都不说话,默默看着这供奉的纸品燃尽,留下坟前的一片黑。

“好了,把自家带的供桌撤下就散了吧”

于是人们上前拿回了自己准备的酒菜礼品。这是传统,祭祀过老人的东西带回自己家中食用,将福佑子孙。

一辆接一辆的车散去了,去了不同的方向,自己现在的家。

“走吧,孩子们今年又花费不少~”老头和老太也相持而去。

那个被称作小五的男人又回到了老屋,此刻的老屋只有凌乱和寂寥。

又是一通收拾,老屋整洁了,却依旧寂寥,尤其是摆在门厅里的两位老人的黑白相片,让人心底透着说不出的伤感。

小五收拾完并没有走,而是又跪坐在相片前的毡上,显得疲惫和老态。

“爸,妈,儿陪您说说话~”

“宝根今年考上大学了,很出息,将来肯定有作为的,可惜不能…不能再您面前孝敬您;二姐家里承包了一大片果园,等来年从园里带些鲜果子给您尝尝;小六的儿媳妇生了,是个女娃,不过还没起名,您二老要是什么么好名儿,就托梦告诉她,要不告诉我也行,我去告诉她…….”

摆在房里的钟表早在两位老人离世的那年就停了。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许久许久吧,小五说了好多,似乎都不知再说些什了,才磕了头,起身。

“爸妈,儿走了,明年再来看您 ~”

大门锁上了,听着儿子的脚步声远去了。雪花飘了起来。

老头老太也寂寥的飞回照片里,默默的等待着下一年的上坟,他们的“节”……..

—————————祭腊月二十六,姥爷姥姥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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